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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英贵
“大同小异”这个成语是说两个事物之间大体相同而略有差异，可见“小”是“大”的对立面，“小”是相对于“大”而言的。然而“小”与“大”这两个字的构字理据却毫无相同之处：“大”字的构字理据是象正面人形，双臂双腿分开正面直立即为“大”；可是“小”字的构字理据却跟人体形象无关，那么它跟什么事物有关呢？本文就来谈谈这个“小”字。
一、“小”字的字形解读及造字本义
“小”字的构字理据如何？这要依据“小”字的古文字字形来定夺（参见下文）：
“小”字的字形演变与字源演变
从甲骨文字形来看，“小”字由三个或者四个竖点构成，竖点是象细微的沙粒之形，可见“小”应该是“沙”的本字，因为沙粒很小，故含有小的意思。“小”字的金文字形承继甲骨文形体，由三个竖点构成，表示众多的小沙粒。晚期金文（见上图散氏盘铭文）将字形抽象化，三点微粒形象被写成类似于竖撇捺。小篆在这种类似于竖撇捺的字形结构基础上进一步规范化，写成了中间一根竖线，竖线两旁各有一根微微向外部弯曲线条的形态。隶书以后的现代汉字，则在小篆字形基础上进一步抽象化，将“小”字写作一竖一边一点的结构形态。
由此看来，“小”字的造字本义应该是“细微的沙粒”，也就是“沙”的初文，只是后来当“小”的“沙粒”本义逐渐弱化后，金文则再加“水”作偏旁另造“沙”来表示水边的细沙，“小”字则专门用来表示细微、细小的意思了。
《说文解字》卷二小部：“小，物之微也。从八，丨見而分之。凡小之屬皆从小。”
许慎所解释的意思是：“小”字表示物体细微的特征，它的字形用“八”作为表意构件，“丨”位于“八”中间，可以看出是加以细分的意思。大凡跟“小”相关的意思都可以用“小”来作表意偏旁。
清代段玉裁《说文解字注》对许说“小，物之微也。从八、丨见而八分之。”这两句作了如下的补充解释：
“八、別也。象分別之形。故解从八爲分之。丨才見而輒分之。會意也。凡㮯物分之則小。”
《说文》段注所解释的大致意思是：“八”是分开的意思，字形就像分开之形，所以《说文》解“小”字为“从八”的意思就是使之分开；而“丨”位于“八”中间，意谓刚刚见面就要分开了，这是一个会意字。凡是完整的东西（《说文》解释“㮯”的意思是“梡木未析也”）离分它就会变小。
然而，东汉的许慎和前清的段玉裁两位中国历史上最著名的文字学家都没有见过甲骨文与金文，故无法想到“小”字的沙粒含义，只能够依据小篆字形来解读，而当时的小篆字形早已经脱离了“小”字初文的沙粒形象，所以许慎将其解释为“小”是由“丨”与“八”两个构件构成的合体字，也是可以理解的，因为这样解释还是很切合“小”字的基本常用义的。段注遵从《说文》的解释也是理所当然，只不过其后文的发挥阐释是距离“小”字的造字本义越来越远了。
我们在已经发现并解读甲骨文字100多年后的今天，就必须回归到“小”字的原始构字理据，即“小”的造字本义应为“细微的沙粒”，而表示大小的含义只是它的常用引申义。
二、“小”字的字义演变源流
其实，“小”字与“少”字“细微沙粒”的造字本义是根据“沙”字逆推上去的，但是并无文献资料可以印证，即便是甲骨卜辞中也未见“小”字的沙粒含义。例如：“丁至庚，其冓小雨。”（《粹》1004），又如：“丁卯卜……今日夕侑于兄丁小囗（“囗”代表的字是“宀”下加“羊”）”（《甲》3083）
以上所引两例甲骨卜辞中的“小”都是用作定语的，也就是说，“小雨”与“小囗”中的“小”都是“大”的反义词，而并非“沙粒”的造字本义。苦于对“小”字造字本义找不到文献书证，因此也只能将其看作是一种假说，存疑待考。
如果说“小”字的构字理据为“细微沙粒”仅是一种假说的话，那么舍去“沙粒”的形象内涵，“细微”的含义则是“小”字的基本义，应该是确证无疑的。因为即便是上面所引的甲骨卜辞，“小雨”也就是细微的雨，“小囗”（“囗”代表的字是“宀”下加“羊”）也就是跟帝王祭祀用的“太牢”相对的不太大的牺牲祭品，相当于诸侯用的“少牢”或者更低的级别。
“小”字在“细微”义的基础上获得了跟“大”相对的抽象意义，我们不妨将这一意义看作是“小”字的造字本义，即形容事物在体积、面积、数量、力量、强度等方面不及一般的或不及比较的对象的情形。诸如：
“怨不在大,亦不在小。”（《尚书·康诰》）
“泰，小往大来，吉亨，则是天地交而万物通也。”（《易·泰》）
“受小球大球，为下国缀旒，何天之休。”（《诗·商颂·长发》）
“巧言乱德，小不忍则乱大谋。”（《论语·卫灵公》）
以上早期文献中的“小”都是跟“大”对举使用的。像这种跟“大”相对的抽象意义，今天的用法比比皆是，因此，“小”字便产生了如下各方面的直接或间接引申义：
其一，形容形体不大、空间不大的。例如：小船、小艇、小报、小刀、小车、小鞋、小窗、小间、小坑、小道、小径、小路、小麦、小米、小树、小河、小虾、小鱼、小雪、小雨、小脚、小腿、小指、小白菜、小白脸、小辫子、小不点、小东西、小拇指、小爬虫、小圈子、小提琴、小行星……
其二，形容规模、程度、强度不大的。例如：小事、小城、小区、小镇、小春、小寒、小满、小暑、小月、小时、小兵、小卒、小将、小民、小工、小人、小队、小组、小名、小传、小恩、小惠、小气、小贩、小费、小钱、小菜小差、小号、小型、小楷、小篆、小字、小数、小节、小结、小令、小品、小曲、小聪明、小把戏、小动作、小算盘、小玩意、小意思、小百货、小商品、小五金、小卖部、小流氓、小老婆、小商贩、小人物、小头目、小孩子、小日子、小天地、小广播、小合唱、小集团、小社会、小前提……
其三，形容时间较短的，年纪偏幼的。例如：小班、小辈、小孩、小鬼、小童、小子、小弟、小姑、小姐、小旦、小生、小儿子、小舅子、小两口、小叔子、小妮子、小妞儿、小女子、小伙子、小青年、小兄弟、小字辈、小朋友、小天使、小王子、小老虎、小绵羊、小人书……
其四，用在动词或者形容词之前的副词意义。例如：小炒、小吃、小丑、小美、小产、小便、小解、小错、小偷、小跑、小住、小坐、小憇、小睡、小看、小瞧、小康、小可、小考、小写、小打小闹、小试牛刀、小有才干……
其五，用作名词，指小的事物。例如：“君子以顺德，积小以高大。”（《易·升》）再如：“然则小固不可以敌大。”（《孟子·梁惠王上》）
由此又可引申出如下一些意思：
一是表示以之为小，轻视。例如：“孔子登东山而小鲁，登太山而小天下。”（《孟子·尽心上》）再如：“文人相轻，自古而然。傅毅之于班固，伯仲之间耳，而固小之。”（三国·魏·曹丕《典论·论文》）又如：“时人莫小池中水，浅处无妨有卧龙。”（唐·窦庠《醉中赠符载》诗）
二是表示使之变小。例如：“孟子见齐宣王曰：‘工师得大木，则王喜，以为能胜其任也。匠人斫而小之，则王怒，以为不胜其任矣。’”（《孟子·梁惠王下》）再如：“太祖之置将也……小其名而崇其势，略其细而求其大。”（宋·曾巩《本朝政要策·任将》）
三是指邪恶卑鄙之人。例如：“忧心悄悄，愠于群小。”（《诗·邶风·柏舟》）再如：“众小在位而从邪议，歙歙相是而背君子。”（《汉书·刘向传》）又如：“昔年作颂，方为公忧。群小环伺，万难方稠。”（赵朴初《纪事·周总理逝世周年作》诗）
四是指年幼者，年幼。例如：“男女老小，先分守者，人赐钱千。”（《墨子·号令》）再如：“吉氏有幼女，视永锡颇小，吉氏坚复归之。”（宋·范公偁《过庭录》）
五是指小辈，地位低贱者。例如：“婆婆休得耍水性，做大不尊小不敬。”（《清平山堂话本·快嘴李翠莲记》）再如：“晋愍怀太子妃王进贤，遭石勒乱……投水死。田六尺，妃之婢也。曰：‘大既如此，小亦宜然。’亦赴水死。”（《吹网录·绿珠传附田六出事》引清舒位《咏田六尺》诗序）
六是用于谦称。例如：男性在朋友或熟人之间的谦称自己为“小弟”，如对别人称自己的儿子为“小儿”，谦称自己的女儿为“小女”，称自己的店为“小店”。还有早期白话多以“小人”作为地位低的人的自称，以“小生”作为青年读书人的自称，以“小可”来谦称自己等等。
七是用于爱称。例如：“小范真可人，独肯勤搜罗。”（宋·苏轼《次韵范淳父送秦少章》）再如：“小宝贝，你上那里去？”（刘半农《牧羊儿的悲哀》）
其六，表示狭隘，低窄。例如：“好问则裕，自用则小。”（《书·仲虺之诰》）再如：“当时三人便将帆落小，缓缓的尾大船之后。”（《老残游记》第一回）
其七，表示短暂，暂时。例如：“小年不及大年。”（《庄子·逍遥游》）再如：“把酒劝斜阳，小向花间驻。”（宋·吴潜《海棠春·郊行》词）又如：“我常常邀几个朋友到我们那个镇上来小住几天。”（张天翼《新生》）
由此又可引申出稍、略的意思。例如：“其为人也小有才。”（《孟子·尽心下》）再如：“小不如意，别怀异图。”（《旧唐书·朱泚传论》）
其八，特指“阴”和“阴”所象征的事物。例如：“小往大来。”（《易·泰》）朱熹注：“小谓阴，大谓阳。”
其九，表示未盛，将近，不足。例如：“我手里一共有五百来块钱……买东西，带给你，归了包堆花了小一百，还剩四百来块。”（老舍《骆驼祥子》十五）再如：“小暑”、“小寒”、“小晌午”、“小半”等等。
由此又可引申出妾、小老婆的意思。例如：“本乡本土少什么一夫一妇的，怎舍得与异乡人做小？”（《古今小说·蒋兴哥重会珍珠衫》）再如：“他们的老大，仿佛是那一位银行经理的小。”（郁达夫《过去》）
根据上面对“小”字的字义演变过程的梳理，现将“小”字字义的发展脉络简示如下（示意图中的横直线表示字义之间的先后演变关系）：
三、含有“小”字文化含义的相关成语
含有“小”字的相关成语比较多，依据“小”字的功用，成语中的“小”字运用可大致分为如下三种情形：
其一，是用作形容词，单独使用或者跟“大”搭配使用的，例如：
大同小异——两个事物之间大体相同，略有差异。源自《庄子·天下》：“大同而与小同异，此之谓小同异；万物毕同毕异，此之谓大同异。”
胆小如鼠——胆子小得象老鼠。形容非常胆小。源自《魏书·汝阴王天赐传》：“言同百舌，胆若鼷鼠。”
短小精悍——形容人身躯短小，精明强悍。也形容文章或发言简短而有力。语见《史记·游侠列传》：“解为人短小精悍。”
娇小玲珑——形容身材小巧、伶俐可爱的样子。源自唐·李白白《江夏行》：“忆惜娇小婆，春心亦自持。”
谨小慎微——过分小心谨慎，缩手缩脚，不敢放手去做。源自《淮南子·人间训》：“圣人敬小慎微，动不失时。”
两小无猜——男女小时候在一起玩耍，没有猜疑。源自唐·李白《长干行》诗：“同居长干里，两小无嫌猜。”
欺大压小——欺骗强大的，压迫弱小的。语见元·马致远《汉宫秋》楔子：“为人雕心雁爪，做事欺大压小，全凭谄佞奸贪。”
妻儿老小——指全家人。用在表示家族负担。语见明·梁辰鱼《浣纱记·见王》：“你一向远出，可速与妻儿老小相聚。”
小大由之——指用途可大可小。语见《论语·学而》：“礼之用，和为贵。……小大由之。”
事无大小——事情不分大小。形容什么事都管。语见《文选·诸葛亮〈出师表〉》：“愚以为宫中之事，事无大小，悉以咨之。”
其二，是用在名词性词语之前，用作形容词引申义的，例如：
不拘小节——拘：拘泥。不为小事所约束。多指不注意生活小事。语见《后汉书·虞延传》：“性敦朴，不拘小节。”
不修小节——不注意生活上的小事。形容处世潇洒旷达。语见《晋书·石苞传》：“石苞……雅旷有智局，容仪伟丽，不修小节。”
雕虫小艺——犹言雕虫小技。语见南朝·梁·沈约《序》：“雕虫小艺，无累大道。”
雕虫小技——雕：雕刻；虫：指鸟虫书，古代汉字的一种字体。比喻小技或微不足道的技能。语见《北史·李浑传》：“雕虫小技，我不如卿；国典朝章，卿不如我。”
好行小惠——好：喜欢；行：施行；惠：仁慈。指喜欢给人小恩小惠。语见《晋书·殷仲堪传》：“及在州，纲目不举，而好行小惠，夷夏颇安附之。”
黄口小儿——黄口：儿童；小儿：小孩子。常用以讥讽别人年幼无知。源自《孔子家语·六本》：“孔子见罗崔者，所得皆黄口小雀。夫子问之曰‘大雀独不得，何也？’罗曰‘大雀善惊而难得，黄口贪食而易得。’”
后生小子——指年轻晚辈。语见宋·俞文豹《吹剑四录》：“恐数十年后老成凋丧，后生小子，不知根柢，耳濡目染，目变而复还。”
跳梁小丑——跳梁：腾跃跳动；小丑：对人的卑称。比喻猖狂捣乱而成不了大气候的坏人。源自《庄子·逍遥游》：“子独不见狸牲乎，卑身而伏，以候敖者，东西跳梁，不辟高下。”《国语·周语上》王犹不堪，况尔小丑乎？”
小国寡民——国家小，人民少。语见《老子》：“小国寡民，使有什伯之器而不用，使民重死而不远徙。”
小家碧玉——旧时指小户人家美丽的年轻女子。源自《乐府诗集·碧玉歌》：“碧玉小家女，不敢攀贵德。感郎义气重，遂得结金兰。”
小家子气——形容人的言谈举止及做事不大方。源自《汉书·霍光传》：“使乐成小家子得幸将军同，至九卿封侯。”
小鸟依人——依：依恋。象小鸟那样依傍着人。形容少女或小孩娇小可爱的样子。源自《旧唐书·长孙无忌传》：“禇遂良学问稍长，性亦坚正，既写忠诚，甚亲附于朕，譬如飞鸟依人，自加怜爱。”
小心翼翼——翼翼：严肃谨慎。本是严肃恭敬的意思。现形容谨慎小心，一点不敢疏忽。语见《诗经·大雅·大明》：“维此文王，小心翼翼。”
羊肠小道——曲折而极窄的路（多指山路）。源自唐玄宗《早登太行山中言志》诗：“火龙明鸟道，铁骑绕羊肠。”
蝇头小利——比喻非常微小的利润。源自宋·苏轼《满庭芳》：“蜗角虚名，蝇头微利。”
其三，是用在动词或形容词之前，用作副词引申义的，例如：
不无小补——补：补助，补益。多少有一点益处或多少有一点帮助。语见宋·朱熹《〈尚书〉一·纲领》：“诸家虽或浅近，要亦不无小补，但在详择之耳。”
大惊小怪——形容对没有什么了不起的的事情过分惊讶。语见宋·朱熹《答林择之》：“要肱把此事做一平常事看，朴实头做将去，久之自然见效，不必如此大惊小怪，起模画样也。”
大呼小叫——高一声低一声地乱叫乱喊。语见元·无名氏《谢金吾》：“是什么人在门口大呼小叫，我去看咱。”
非同小可——小可：寻常的。指情况严重或事情重要，不能轻视。语见元·孟汉卿《魔合罗》第三折：“萧令史，我与你说，人命事关天关地，非同小可！”
牛刀小试——牛刀：宰牛的刀；小试：稍微用一下，初显身手。比喻有大本领的人，先在小事情上略展才能。也比喻有能力的人刚开始工作就表现出才。源自宋·苏轼《送欧阳主簿赴官韦城》诗：“读遍牙签三万轴，欲来小邑试牛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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