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启亭
三月中旬的天空，灰蒙蒙的，被遮挡得密密麻麻。往日高远的青蓝穹顶，这几日变得低矮起来。它是被大团大团的冷云滚遍后，压弯了腰背，压抑成一张帘子，挂在院子里，既抖落春雪，又拧出春雨。我猜测这张帘子很有些深意，要不然它挂在惊蛰的结尾干嘛呢？它以冷凉待我，我以温和的眼神看它，嘴角露出会心一笑。懂了，它等着我掀开它，抑或干脆扯它从高处呼啦一下垂落，春分这个豆蔻千金，正站在村口，探头探脑呢。我说，进村啊。她说，三天后，村中做客十五天。
大朵大朵的雪，划着曲线，歪歪斜斜地滑落。以往的轻盈曼妙，变成了如今的稍显笨重。立春以前，这些雪没有机会来人间一趟，躺在大地上，抓一把阳光晃疼了行人的眼，半睁半闭间，躲闪着、踩着这床大被子走，那时的山河，动辄银装素裹。斜风总会停止任性，雪，不再被吹得凌乱，粘稠地匍匐在大地上，梦见了雨。
雨，真不愧是雪的孪生姐妹，她懂飞雪的依依不舍。一双造物精魂从天外接踵而至，一朵重现飘逸，一滴融入薄雪。在冷的湿润中，雪的棱角，乃至形体，渐渐消弭，成为春水的一种。倘若故土也有麦苗，我真想斗胆改一句东坡的诗：春分一刻值千金。
如果，雨雪一个劲地把天空填满，不懂留白，天空会不会撑破呢？雨雪也知道缺憾是一种希冀吧，它们的急行军停止了。天地间立马只听见一种声音，房檐滴答滴答垂下一排断线，敲击着地面一边融化一边凝固的雨雪。这排珠帘可没有暗撒闲抛的闲情逸致，它们一颗跟着一颗，前仆后继，硬是把冰雪砸穿，露出一条窄窄的、只有两指宽的细沟，沟底，露出了等待解冻的地皮。地皮上，贴着婆婆丁去岁枯萎的茎叶。植物的萌芽，就要开始了。
即便太阳不肯露面，房瓦上的雪，正析出变成一行行春夜喜雨的心事，裹挟着扎进身体的雨针，悄然融化着。若不小心被一串房檐水浇淋到脖颈上，那种寒凉，陡然间就有了南宋蒋捷听雨的味道。，同样喜欢听雨的我，从少年到中年，不久，老之将至的人，咋就看到了一个孩子，牵着风筝奔跑在山野。他是蒋捷，还是我呢？
房檐以外，整个村子都湿漉漉的，电线上还在稀稀落落地扔下几滴水珠，地面上的雪就长满了麻子。大门边的那丛兴安杜鹃，每个枝端都顶着几个去年秋天分化出来的花芽，和生长缓慢的枝条一并被打湿。这丛映山红，最难将息的寒冷已经熬过去了。春分之后，猩红的、细小的花蕾，苏醒、发育。我开犁种地的时候，枝头就会开出一簇一簇粉红色的记忆，等花瓣落尽，近乎革质的叶片才肯拥抱单细的枝干。
雪花还剩下稀稀落落的几片，气温正在走低。趁着树木深黑的湿痕尚未晾干，若晚上春雪卷土重来，翌日凌晨，推门既见惊喜。春天过了一半的故土，枝条上裹满了毛茸茸的雪，那时，园中的沙果树、李子树、海棠树；路边的老榆树、河边的大杨树，共同约好了只开一种花--------梨花。
梨花明灭在惊蛰与春分之间，冷暖交替中，“梨花”少有能站住的。太阳一出，雪就会燃烧殆尽，成为滋养桃花骨骼的欢吟。再过三，两天，太阳的光束从零角度开始，直直地射在赤道上，春天刚好过了一半。但我们习惯度过-------日历上挂着一半春天，另一半春色姗姗来迟。
都说惊蛰到了，昆虫就会睁开眼睛。而在东北这嘎达，它们可是要睡出自然醒的最高境界。惊蛰前后，大地还冻得僵硬。那么春分乍至呢？别说一只小虫，野外草芽也不见一个。或许，等到春风吹干了地皮，淅淅沥沥的雨脚吵吵闹闹，斜风不小心带偏了柳条，鹅黄的柳毛还是难见一串。要想见到绿腰丰满，咋也得等到谷雨前后，吃荠菜、掐柳蒿芽的时候。
再说，前一半的春天，好多猝不及防的危险，正验证着多难兴邦。疫情来势汹汹的这些日子，老天爷心情也沉郁，迟迟的不肯回暖，不肯透露那轮艳阳，明天、还是后天回来。但我能确定的是，玄鸟还在路上，或许，有的燕子已经在江南逗留。
尽管雨雪霏霏，迎来往送中，但没有一个冬天不可逾越，也没有一个春天不会到来，不过是迟日江山丽，花草香芬多等些日子罢了。那些晚几个物候使用的春词，等蜜蜂从蜂箱里挎着篮子飞出来，就会衔着远山含笑、草长莺飞这样的字句，开始酿造野蜜。
我坚信春分之后，山河无恙的春天，就在前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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