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最忆是燕山

    ——周  凌      

      一九七九年古历正月，早春的北京朔风凛冽依然寒冷，我们南来的鄂兵川兵赣兵湘兵对北地的干燥水土不适，嘴唇冻裂手掌皱裂，班长不以为然，大大咧咧说，“噫嘻，摔打吧，三个月后你就服了。”

     我们镇守在北京城的东翼八里桥管庄，有次在桥上和战友拍照，过后发思古之幽，想起当年八国联军东瀛倭寇那些强盗从此隘口直入，不免痛彻心扉。战友们豪情万丈，立下誓言，“我是守军，谁敢再犯我中华，我当以血肉之躯抵挡。”

     三个月之后，我和一干人马在燕赵深处开拔。早上雾幔笼罩队伍影影绰绰，沿经密云水库，跋涉了遵化县马兰峪的清东陵，来到长城北侧的兴隆县城，深山老岭，九分山半分水半分田，驻扎的果窖帐篷，偌大的场院，堆积如山的草袋，我们近百名军人紧挨着睡在三条长长的土炕上。

   

     那时，我的战友们有的在操练高炮高射机枪榴弹火箭筒步枪工兵特务地雷战略战术。

     我被遴选为运输兵种，全年受训目标就是驾驶。

     因而，我之军旅的起始变成穿着绿军装的师徒模式了。

     班长杨治彬，安徽阜阳人，长我五岁，时年二十二岁，是汽训队九个教练班长九个理论班副三个排长之中的首席美男，我被编制在他的麾下。

     解放CA一10B型战车俨然是年轻战士的情人。我们整天保养擦拭，爬在地上为他全身注入黄油，抚摸摩挲爱护驾驭他。

    首长王丰道，汽车连长，被后勤处委任为汽训队长，战备之虞，任重道远，不敢懈怠。

     第二阶段我们学员沾沾自喜能放单驾驶了，难度与日俱增，除了技术还有战术，山高路险，防滑链山地载重伪装隐蔽驾驶。

     队长面目斯文，不是那种声嘶力竭的武士，但他自有震摄部下的力量，教练学员们无不惧其的冷静淡容。

     有次首长在文书的陪同下背剪双手，站在果窖的院门检阅全队出车训练。

     院门口铺埋了二根枕木，要求车轮从上碾过，杨班长令我上车首发，面对首长巡视训练成绩，我瞅了一眼志彬班长，发现他更紧张，我当时想，他一定希望他的学员不亚于别个班，他多么介意他的主官对他的压力整肃。

     一至七班只有五班熄火没有走完枕木，轮到我们八班，我屏气凝神挂挡轻缓油门平稳离合器，握着方向盘的手掌攥满汗液，也许求成心切，驶下枕木的一瞬并不完美，只听咚的一声后轮偏离了一点，紧张害怕的心也咚了一下。

     我紧张到不敢斜视志彬班长，沿果品公司的院墙三挡低速前行，我得提防班长随时都会咆哮我体罚我，正在我心怀戚戚的当口，制动用一根钢筋连在他脚下，班长一脚猛狠制刹，我的头差点撞上挡风玻璃，车已熄火，我赶紧摘挡拉好手制动，听候班长训斥，岂料他抓住我的大腿内侧用力揪至我喊疼，我看他俊美的脸怒我不争的样子，听他声色俱厉的喝道 : 换一个。

     我爬下驾驶室，心中想辜负了班长的器重不敢用劲关门，立毕一个军礼。

     岁月如梭，不知不觉冬天来了，我在冀之北地、热河长城南麓的连绵群山穿梭、盘桓了近一年后回到北京的营地 。

     毕业后的一天，我们一班学员每人凑五元为驾驶教练买了一件褐色毛毡被巾，以谢师礼。

     那时没有电视电脑，连队的文娱生活很是简单，只是扯着嗓子拉歌，喊番号……

     离营房一箭之地的管庄是我周曰必去的地方，买些牙膏洗衣粉信纸信封邮票什么的。当时我买了一本墨绿色硬壳的32开的笔记本，价格高达二元，与战友买的红塑小本本比，显得阔绰，我有些后悔不安。

     我是不好吃杂食的，因而当时腰缠二百余元，衣食无虞，按月还有六块军饷，没有用处，如何花得完？

     紧张残酷的军训课目间隙，惟有看看书、写写字、在我的豪华笔记本上胡乱涂鸦。

      一次兵器常识课，三排长腰佩短枪，在黑板上分解长枪、四零火箭筒，什么板机、剌刃、来复线……听得我味同嚼蜡，心想，我们驾驶班又不配枪械，听什么听！

     我貌似认真在记录，却是在笔记本上画了一面明镜，一位深闺小姐在把镜顾盼，写一些什么：我欲寄心与明月，随君直到夜郎西，那样一些与兵戈风马牛不相及的句子。忽然，兴许我的本子太过醒目，连长伫立在身后已有片刻，拿过我的本子，边翻一页边用眼瞅我，嘴里也不得空：噫唏！我靠！乖乖！

     我惊出一身冷汗，连长细长、冷峻的眼神让我不安、发慌 。

     此后，并未影响我与连座的官兵交谊，文书不在的时候，他会交付一些总结什么的文稿让我眷写，其实，连长有时交差的文稿我只需二小时，他认定是脑力，便由我斟酌的了。我也给连队争过光，一次全团黑板报比赛，二十多个连队竞秀，我办的黑板报，那字迹、板面错落，图文、还有用七彩粉笔灰末吹出的人物、彩虹，松枝、栩栩如生，博得好评，拔得头名。

     更让我感动是：炊事兵有次看我熬夜写文，在午夜给我做了一盆肉末擀面，号称“病号小灶”，我说谢谢，炊事兵敬着军礼告退，在那个十七岁多一点的年岁，我的身体尚需营养，胃肠兴旺。现在思来，那碗面条，已不啻是人生最美的馐肴，令我甚是怀念。

     吃尽擀面，吸几口自制的喇叭筒卷烟，仰望星空，给父亲写封家书，出室小解，哨兵持枪正对着军容镜整装，见有了动静，立马施礼。

      我已是老兵了！

     人生中无悔有当兵的历程，军营无疑是战友情与杀敌恨、英雄出没、浪漫柔肠、青春绽放的熔炉。

     我红一连不愧为粟裕的后继，贵有尖刀连之称的步兵战友是全团的标杆基准，后来的连长和文书由战士成长为司令。

      在一次全团紧急集合战斗中，作训官嘶吼着礼毕，团座大声命令：一连急行军到运河南岸……

     那隆冬的深夜，朔风剌骨，我在睡梦中弹起，飞跑至车库。训练有素的步兵战友全副武装，不大会我们的战车便装满粮草、辎重，待命而发。

     全速行军至拂晓，京运河二岸静悄悄，步兵战友早已扑向阵地。

     我们驾驶班帮厨，炊事班快速支锅支灶野炊，续一瓣运河水，添一把柳林柴，战地黄花分外香。

     待回到营地，天已破晓，军号振声，我的戎装衣襟湿透，寒风中袅着热气，手掌因摇车被连杆剌破的手背浸满鲜血，我用包口琴的白手帕捆紧，浸晕成了一朵鲜艳的花……

     其时，电影《小花》的插曲《绒花》回荡在军营：

      世上有朵美丽的花  ， 

      那是青春吐芳华，

      铮铮硬骨绽花开，

      滴滴鲜血染红它……

      一曲未完，我的眼中已噙满泪水……

作者简介：

周凌: 孝昌人，现居孝感，自由撰稿。系首届全国卫生文学创研班学员，曾在各类报刊发表诗词，楹联，书法，散文，随笔数十篇首。配诗【黑哨的份量】获全国新闻漫画赛图文铜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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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片 /网络 作者提供

主编 / 张丽

编 辑/吴子杨 宋明华 若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