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是情感动物,若无情感联结,人与人之间就必然变得冷漠,甚至残忍。
除了因一见钟情、一见如故而产生的双向奔赴的快热情感以及父母与子女那种天然亲情之外,人与人之间建立起某种感情关系,必然要经历从陌生到熟悉的过程,从而日久生情。
当代人格外重视孩子的养育问题,心理学家更是频频提醒做父母的人重视对身处儿童期,尤其是幼儿期的孩子的日常陪伴,其中一个原因就是让孩子因熟悉父母而建立起更多的心理安全感。
熟悉,会带来熟悉感,而熟悉感又会衍生出亲切感。
无论熟悉感还是亲切感,都是极为感性的东西,作为人的感觉产生得自然而然甚至不由自主。
这就是为什么故乡常常会牵引游子的眷恋,为什么自己从小住过的房间会让人分外怀念。
这就是为什么老乡见老乡容易两眼泪汪汪,为什么人听到乡音时会有亲近之情油然而生。
早年熟悉的一切,是最容易让人感到亲切的东西。即使一个人长大了,也会对后来日渐熟悉的事物滋生感情。
然而,凡事都有两面性,情感也不例外。
负面的情感会带来伤害好理解,可负面的熟悉感会带来亲切感却容易被人忽略。
简单地来举例,就是你的父母是什么样的人你无需判断便觉再熟悉不过,当你离开父母在外上学、工作,甚至在某段旅途中,遇见和父母相仿的人,不由自主地就会觉得亲切。
有人说我的父母让我反感,便不会觉得像他们的人亲切。非也。假如你和像你反感的父母的人属于一种常见面的状态,就会出现无厘头的亲切感,对方不知不觉地就会比周围的其他人更容易影响到你的生活,因为这样的人更容易触动你的内心世界。
人们之所以喜欢待在熟悉的地方见到熟悉的人,就是因为熟悉感带来确定感,从而增强了安全感。那么你非常熟悉的对方无论是正面的存在还是负面的存在,都在潜意识里带给了你某种因确定而产生的安全感,体现在显意识里就是亲切感。
在我们老家,有一个妻子,常年被她的丈夫家暴,倍受同情,终于离了婚,却出人意料地和前夫继续交往,有时还住在一起,然后又一次次因挨打而离开对方,如此恶性循环到孩子长大成人,最后居然复婚。这对于他们的子女来说,倒是个美好的大团圆结局。
听到这样的真人真事后,当时还年轻的我感到难以理解,不,是无法理解。如今我即将是年过半百的人了,结合一些心理学常识,才能想到那个甘愿接受家暴的妻子图的就是由熟悉感带来的亲切感——即使是熟悉的被打的痛苦也觉着莫名地亲切。
假如真的换一个人来做她的丈夫,就恐怕难以确保这种挨打的熟悉感以及由此衍生的亲切感继续存在。
在当代先锋派作家余华的小说《河边的错误》中,则塑造了一个喜欢虐恋的幺四婆婆,于2023年10月21日首映的根据同名小说改编的电影也是由幺四婆婆的命案开始演绎。
幺四婆婆何以招来杀身之祸呢?
说来真的不值。
在小说中,幺四婆婆十六岁嫁人,十八岁丧夫,守寡到死去时的六十五岁。因为镇政府会发生活补贴,幺四婆婆又常年养鹅,由此攒下了一大笔钱。如此生活不愁,除了独守空房这么多年令人同情之外,幺四婆婆能够平静地生活到老已然不错。
然而在幺四婆婆离世前的两年内,生活里突然多了一个疯子,街坊们不知道她何以与同住在老邮政弄的疯子一下子亲密起来的,竟然把疯子当儿子一样照顾着。
可惜事情没这么单纯,幺四婆婆开始喜欢和邻居们聊的话题是疯子打了她,抱怨的同时却露出幸福的神采,因为当初丈夫也是这样狠狠打她的。
是什么让幺四婆婆把被打当成幸福,以至于在晚年主动把疯子拉进自己的生活受虐,最终死于疯子之手?无他,就是因熟悉挨打而带来的亲切感。这不由让人推测,除了丈夫会打幺四婆婆,大概率原生家庭里也有异性人(可能是她爹)经常打她。
幺四婆婆孤单地熬过了青年时期和中年时期,不仅要抑制身体的本能欲望,而且要面对她唯一熟悉的被虐待的亲切感没了的空落——显然除了受虐体验,幺四婆婆没有其他方面更为丰富的人际交往经验,以至于在丈夫死后、把疯子拉进生活前都不跟邻居说话。
或许年纪大了,幺四婆婆就有了不顾一切追求“幸福”的勇气,选择疯子来成全自己,因为只有疯子才会像丈夫一样咬她打她,于是跟疯子建立了病态的亲密关系,并因此丧命。
这在外人看来是一个莫大的悲剧,会说何必如此呢,然而疯子满足了幺四婆婆的畸形心理需求,仅此而已。
由此可见,有时候人一旦陷入因熟悉感而带来的亲切感的陷阱,就会产生把不幸当幸福的错觉,甚至会彻底毁掉自己的人生。
当你对某种事物产生亲切感时,一定要警惕这种亲切感是否仅仅来源于熟悉感,并要辨别一下这熟悉感的源头,假如源头是有毒的情感反应,就赶紧逃离此类情感舒适区,用尽快疏离对方的方式消解早晚会害死自己的莫名亲切感。
高英写于2023年12月19日,冬月初七,周二申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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