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萨尔茨堡的“兵马俑” —— 亲历索科洛夫音乐会
  

人称“索神”,俄罗斯钢琴家
对欧洲大陆以外的人来说
是一个谜一样的存在

他1950年出生于列宁格勒,现居意大利,不坐飞机、不坐船,笃信现场演奏,不太出唱片,所以,痴迷的听众只好上门去膜拜。“索神”每个音乐季举办大约70场音乐会,不管多大的场子,门票总被迅即抢光,经常还需要在舞台上和过道里加座。

  

他的江湖传闻,个个精彩
“索神”怪癖很多,采访很少,关于他的点滴,主要依靠江湖传闻。除了音乐评论和官网介绍,我使出了洪荒之力所找到的富有八卦信息含量的英文文章只有两篇:一篇是他的“铁粉”、英国钢琴家詹姆斯·罗兹(James Rhodes)发表在老牌杂志《旁观者》(The Spectator)上的,另一篇是英国乐评人麦克·邱吉(Michael Church)发表在《独立报》(The Independent)上的,而两篇文章的发表日期,分别是2011年3月26日和1997年2月28日!

根据罗兹的描绘,“索神”体重超重,每晚只睡三、四个小时,是严格的素食者,沉溺于“隐匿”生活,近年来拒绝去英国演出,因为根据英国签证要求,这位居住在意大利的俄罗斯公民,每次都得 “艰巨且屈辱性”地坐上四小时的车去罗马留指纹,这令他联想到旧时代的压制。(插播一句,“索神”的案例,曾在英国上院辩论中被光荣引用,以抨击签证规制的荒谬之处。)

“索神”不太跟乐队合奏(因为没有足够的排练时间),不太出唱片(因为听审唱片要侵占他太多练琴时间),不在超过“五岁”的琴上演奏(因为声音太重要了),执行绝对严格的钢琴规制(使用美国航空航天局NASA水准的技师,但技师们不得触碰他的琴凳),所要求的彩排时间在其他钢琴家的两倍以上(包括与技师/调音师沟通的几小时)…… 

  

在罗兹看来,“索神”的钢琴演绎,可以被归为“超凡入圣”型(not humanly possible)。在几十年的钢琴生涯中,他只发布了六七张唱片,全部是现场录音——不是萃取若干系列的音乐会和排练中的精华部分而拼接起来的那种所谓的“现场”,而是真正的某一场音乐会的现场录音:一录到底,一场音乐会,一次豪赌(one take, one concert, one huge gamble)。

再插播一下,罗兹的文章发表于2011年,最近三年,“索神”的唱片记录终于刷新了。岁月沉淀,厚积薄发,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是重磅:2015年,他授权德国《留声机》唱片公司(Deutsche Grammophon,DG)发布了2008年萨尔茨堡音乐节演奏会的录音《萨尔茨堡音乐会》(莫扎特/肖邦),获得了极具份量的2015德国古典唱片“回声”奖(ECHO 2015 Klassik Award);2016年,发布了《索科洛夫:舒伯特/贝多芬》,获得了2016“回声”奖和2016德国唱片评论家奖;2017年3月,他又发布了《索科洛夫:莫扎特/拉赫玛尼诺夫协奏曲》,收入了2005年“莫扎特周”音乐节上录的莫扎特《第23钢琴协奏曲》和1995年BBC“古典逍遥音乐节”上录的拉赫玛尼诺夫《第三钢琴协奏曲》。

  
     2008年萨尔茨堡音乐节演奏会的录音唱片

而根据邱吉的八卦,“索神”笃信现场音乐会,讨厌录音棚录音和修改,制作人Yolanta Skura跟他软磨硬泡整整四年以后,“索神”终于答应去重录某四个小节,为此,他花了三天时间到处去搜索和倾听合适的录音场地,而临了,又决定不-录-了!

对“索神”来说,现场音乐会是神圣时刻,非现场录音,也必须接近现场音乐会效果。Yolanta为“索神”做的第一张CD是1990年录制的《肖邦24首前奏曲》,“索神”坚持要求在具有现场音乐会灯效的剧场录制,他连续三天穿着正式演出服录音,相当于给出了三场完整的演奏会!

    
          1990年录制的《肖邦24首前奏曲》

“索神”不仅是钢琴圣手,也痴迷钢琴机理,是专家里的专家。每次接触到一架未曾弹过的琴,他总是要先把琴拆解清楚,把历史背景搞明白,才肯开始弹。他对施坦威琴的了解——包括它们来自哪里,在哪些工匠技师手下被捣鼓过等等——比施坦威的主人们还多。

他的演出合同必有一个条款,要求在音乐会当天上午安排现场排练,而在这个排练时段中,你看到的可能不是他在练琴,而是和技师一起把钢琴大卸八块,仔细研究机理,把每一个部件调整到最佳状态。有一则八卦说,在某次演出中,突然有一根琴弦断了,更糟糕的是,断了的琴弦跟另外一根绕在了一起!当调音师和技师在后台激辩是否应该冲上台去解决危机的时候(按照业界规矩,在音乐会进行中,调音师和技师无论如何都不能上台),只见“索神”一边弹琴,一边把那根绕起来的琴弦拽了出来,令所有人目瞪口呆!

在钢琴之外,“索神”也是绘画鉴赏家,对大型飞机驾驶的了解不输于(有时甚至胜过)飞行员(有一位经纪人专门负责向他提供最新的飞机航线手册),贪婪地阅读航空研究和诺查丹玛斯预言,闲时喜欢玩的游戏之一是破解条形码……

  
          亲历他的音乐会,如梦如幻

——好了,所以,当我漂洋过海,在2017年8月1日星期二晚上8点45分左右,走过奥地利萨尔茨堡Salzach河上的Staats桥,走向“索神”音乐会所在的萨尔茨堡节日大厅(Grosse Festspielhaus)的时候,我觉得自己走在了美梦成真的路上。

步入节日大厅,立即被吸入一个古今交汇的气场。左右都是盛装的观众,珠光宝气,衣香鬓影,优雅得体。举目刷一遍全场,扇形的音乐厅,不徐不疾,横向铺陈开来,耳目一新,气度非凡。屋顶高挑,深嵌的一个个光洞里,透出仿佛外星来的光,隔音板后面的幕布,做出了大砖石的效果,黑与金,立出了一墙的古罗马气氛和春秋战国归于秦的气氛。——那一刻,第一个窜上我脑子的,是凯撒,第二个窜上来的,是秦始皇,第三个窜上来的,是《三体》(请不要问我为什么)。

   
         当晚演出节目单及门票

   
         当晚座无虚席的演奏大厅

9点钟,灯光暗下,左墙的暗门开启,一个个子不高,扛着双肩,顶着一个有份量的肚腩,穿着(更贴切的词是“披挂着”或者“拖着”)一件仿佛是从哈利·波特魔法学校租借来的似乎不太合身的燕尾服的“索神”,下凡了。

可是,第一个乐句还没完,他就把听众送上了天!
第一首曲子,是所有人耳熟能详的莫扎特《C大调第16钢琴奏鸣曲》,用莫扎特自己的话说,这是“一首写给入门者的小小的键盘乐器奏鸣曲”(a little keyboard sonata for beginners),用奥地利大钢琴家阿图尔·施纳贝尔(Artur Schnabel)的话说,这首奏鸣曲“于孩子太易,于艺术家太难”(too easy for children, too difficult for artists)。而此刻,当这首所有的钢琴神童在天真无邪的年纪里以轻盈玲珑的方式表现的曲子,以如此一种从容的速度、熨帖的方式和澄明的境界,与众不同地从“索神”手中流淌出来的时候,我怀疑自己得了幻听……

这首曲子竟然还能这样弹!世上怎会有这样的触键?如此熨贴耳朵和心灵的声音与色彩?手指、琴键和延绵于其间的空气,就像中国书法里的“笔断意连”,完完全全的天人合一!过了好一会儿我才确定,没有幻听,是真的,只是吾辈闻所未闻!

接下来,“索神”就像是一位列车员,引你登上一列古典的莫扎特列车,带你欣赏一路风景。——从头到尾都是熟悉的路线,可是在“索神”的引领下,你眼前出现的,竟然是从未看到过的风景:这里芳草鲜美,落英缤纷,那里阡陌纵横,屋舍俨然,这里放慢脚步,低头赏花,那里稍作停留,抬头看山,如梦如幻,梦耶真耶……

由于是围绕着C的一个连续的故事,第一首《C大调奏鸣曲》结束后,稍隔两秒,没有掌声和间歇,就进入莫扎特《c小调幻想曲》和《c小调奏鸣曲》,直到半场结束,喝彩声起。

  

如果说上半场是莫扎特列车,横向移步换景,那么下半场就是贝多芬飞船,纵深求索与升华。偌大的音乐厅,仿佛变成了“三体”场景,“执剑人”索科洛夫,带着听众在贝多芬的世界里星际穿越,时而把你拉到钢琴边,仿佛单为你一个人演奏,时而把你推到墙根,倚壁谛听,在失重与超重之间,体验宇宙的极限。

我们常用“鸦雀无声”来形容观众的专注与安静,而“索神”的萨尔茨堡音乐会,观众都变成了“兵马俑”,不仅鸦雀无声,而且纹丝不动!——当我所经历的某些音乐厅里,工作人员需要占领制高点,目光如炬地扫视观众席,有时要用眼神、手势、甚至手电筒来请求、劝诫、甚至勒令观众在音乐会行进过程中不要摄影摄像的时候,萨尔茨堡节日大厅的工作人员大可纹丝不动,跟观众一起做兵马俑。

在贝多芬《e小调第27奏鸣曲》之后,进入《c小调第32奏鸣曲》,本场的最后一阙,也是贝多芬32首奏鸣曲的最后一阙。千帆过尽,愤怒、奋斗、咆哮、缱绻都退去,留下的是平静、安详与和解。最后一段变奏,在音乐厅上方盘旋、回望、恋恋不舍、升华,直到最后一缕余音,被收入屋顶的灯洞里,消失不见……如果对尘世的告白是这样的安宁和满足,那么死亡,似乎也不是那么可怕了,甚至可能让人心生期待。

乐句结束了,“兵马俑”们与“索神”一起,在乐思中又沉浸了好一会儿,才抖落铠甲,复活过来。“索神”平静地起身向观众致意,然后披挂着他的战袍,在“兵马俑”们雷鸣般的掌声与喝彩声里,重新步入黑色的隐门。

   
          传奇背后,是热爱

其实,在“索神”传奇的背后,是一个谦逊、寻常的索科洛夫,在怪癖的背后,是执着、热爱,和完美主义、至死方休的求索。

索科洛夫五岁起学琴,七岁进入列宁格勒音乐学院附属的中央特别学校学习,12岁举办了第一场独奏音乐会,16岁的时候,摘取了1966年柴可夫斯基钢琴赛金奖。那次比赛,苏联钢琴大师埃米尔·吉列斯(Emil Giles)担任评委会主席,此后,在吉列斯的有生之年,索科洛夫与他一直亦师亦友。

然而,索科洛夫的艺术成长与成熟期,正值“冷战”年代,他无法参加海外巡演,远离了国际视线。所以,一直到五六十岁,理应早就名满天下的年纪,他才成为一颗冉冉升起的“新星”。

     
       少年时代的索科洛夫

在他的小学同学、俄罗斯指挥家Anatoly Grindenko眼中,索科洛夫跟从前一样,“谦逊、安静,从小到大都不急匆匆。他不是少年得志、恃才傲物的人,而是一个有着非凡天赋的正常男孩,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的目标,一直是一个高尚的音乐家。”

在紧缺的年代,他有出国机会时,会帮学生们带回国内没有的书籍,帮朋友们背回药品;你会从朋友那里听说索科洛夫慷慨资助那些有经济需要的音乐家的故事,而他自己却从不提起;经纪人劝他,穿戴了二十年的旧衣服和旧围巾,可以丢掉了,而他却一直不肯丢弃……

         

与生活上的朴素谦逊相对的,是索科洛夫在艺术上的全身心投入和极端追求。

“你为1966年柴赛做准备的时候,每天练琴多久?”邱吉在采访中问索科洛夫。

“不记得了。不过我可以确切地告诉你现在我每天练琴多久:24小时,因为对我来说,最重要的工作根本不是在钢琴上做的,而是当某些东西在我脑子里融合的时候。”(插播一下,有时“索神”练琴,要打坐冥想上几小时,才弹下第一个音。)

“有没有什么特别时刻,让你得到灵感的?”邱吉问。

“没有。首先,你得把音乐内化到自己身上,至于灵感,得留给音乐会,留给你在音乐会上的特殊状态。”

在邱吉笔下,“索神”的演奏是冰与火的交融,既能火山爆发,也能精微如歌,在他指下,一个弱音,可以勾出千种色调。

不过,2017年8月1日晚的萨尔茨堡节日大厅,没结冰,也没着火,只有一个“索神”,一列莫扎特列车,一艘贝多芬飞船,和一屋子的兵马俑。

 

有人说,“世上有索科洛夫这样人物的存在,是我们人生的幸运。”真的,我将视之为终身的幸运,在萨尔茨堡的这个夜晚,与其他两千多名观众一起,做了一次“索神”麾下的一个小小的兵马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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