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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斯特《但丁交响曲》漫说(下)

03 上期内容:当玫瑰与火焰合而为一丨李斯特《但丁交响曲》漫说(上)

这并不是说《但丁交响曲》的第一乐章缺少优美。恰恰相反,这里有着堪以刺激我们官能的美。如果没有准备,我们甚至可能想起的马勒。李斯特以他撩人的管弦技法,在乐章中段以近乎行板的婉转低回,描写了著名的保罗与法兰西丝卡的不幸受情。

保罗与法兰西丝卡的爱情悲剧,是《地狱篇》中最为动人的一节:拉文纳(流亡于此的但丁,死后就安葬于此)的贵族基多,将女儿法兰西丝卡许配给里米尼的领主之子,丑陋、跛足的乔凡尼·马拉泰斯塔法兰西丝卡见到乔万尼的弟弟保罗并爱上了他。婚后,法兰西丝卡与乔凡尼毫无感情,暗中与保罗幽会。乔凡尼发现此事后,将妻子与弟弟双双杀死。

读过《地狱篇》的人,都在为人的累累罪行而怒发冲冠同时,不能不为他们承受的永恒痛苦而生怜悯――这里有一种无限深沉的感情,相对《炼狱篇》特别是《天堂篇》中的虚假之感,《地狱篇》确实最能打动我们这些仍活在人间的人――难道不正是人间才充满了如此之多的罪恶和如此之多的苦难吗?

看到那些承受永恒苦难的灵魂,疾恶如仇的但丁一再悲恸地昏倒在地。

这一个灵魂诉说的时候,那一个灵魂苦苦地哭泣着;我一时感动地悲从中来,竟然昏倒在地,就像断了气的尸体一样。――《地狱篇·第五歌》

但丁在这一段故事中,无意之间开启了浪漫主义的大门——如此多同一标题的音乐作品,完全听上一遍是不可能的,但真正接近于但丁原意的,还是李斯特。有兴趣的人可以比较柴科夫斯基的交响诗《里米尼的弗兰切斯卡》。柴可夫斯基在交响诗的前半段描写了但丁在维吉尔的引导下,漫游地狱的情景:阴风惨惨,鬼泣神嚎。后半段音乐用双簧管吹奏的一段温柔、抒情的旋律,描写了男女主人公不幸的爱情,这个主题旋律可以称得上是柴可夫斯基最抒情、优美的曲调之一。柴可夫斯基的曲风,可以看做是李斯特的反面:小提琴、竖笛、低音竖笛的木管重奏,声音细腻,与一开头的凶猛形成极大的动态对比。与其说有一种温暖,不如说有一种凄婉,与其说有一种凄婉,不如说有一种凄迷。弦乐部齐奏,岩石一般的质感以及纹理清楚可辩。随着弦乐致密化,堆砌出惊天动地的尾奏,可以想象成朝圣者但丁轰然倒地,“像一具尸体一样”。

但丁晕了过去,不只是因为同情,还因为恐惧,因为有妇之夫但丁确实也犯有类似的罪行(但丁承认的另一大罪行,就是易怒,对人毫不宽容)。保罗与法兰西丝卡的爱情或者说奸情,但丁在创作时置于其中的苦衷,其实远远超出了罗丹著名雕塑《吻》表现的那种浪漫派与色情的水乳交融。如果在这段孽缘之中只读出但丁及李斯特的同情心,那就既误解诗人也误解了作曲家。
  

我们在这里,可以放开三重想象:一是作为叙述主题的保罗与法兰西丝卡,二是在倾听法兰西丝卡讲述时悲恸万分的地狱漫游者但丁,第三重是多年来已经习惯与私奔情妇并肩阅读《神曲》的李斯特。李斯特个人的生平梗概,萦绕晚年不去的遗憾与彷徨,借助音乐传述出了但丁本人那只能意会不足言传的感受。

以博古通今著名的阿根廷作家博尔赫斯,在评论《神曲》这一段时指出:但丁“以无限的同情心讲述了情人们的命运,使我们感到他是多么羡慕他们的命运。保罗和法兰西丝卡就在地狱,而他却将要上天堂;他们已经爱过,而他却永远得不到贝德丽采的爱。他们永远在一起,共同受用地狱。对但丁而言,这应当是天堂的特征。”这完全是一种佯装的理解,倒是符合今人的浪漫主义幻想,但完全不同于但丁的世界或者李斯特的世界。认为但丁耽恋地狱,就推翻了《神曲》那上帝审判式的哲学基座。

“但丁生前以愤怒和不宽容而著名,所以他在《地狱篇》中谁都不宽恕。然而,但丁正是在正义的审判中领悟到人的无辜。”这曾经是3年前,我在佛罗伦萨的但丁故居老教堂长久枯坐时的感受。现在想来,借着李斯特的提示,我感觉到自己确实错了。

理解《神曲》和《但丁交响曲》的关键,不是但丁面对人类情感的软弱,而是与这种软弱间的斗争——上帝是绝对的善,他的宽恕与惩罚乃是同一个神圣的事物。中世纪天主教徒但丁的地狱,与新教徒弥尔顿《失乐园》创造革命者撒旦的地狱完全不同。但丁不可能沾染几百年后的浪漫主义。他可能无法理解但从不会否认上帝的正义,没有上帝的正义,上帝的仁慈将轰然倒塌。

事实上,我们可以感受到李斯特几乎保持了“零度写作”。如果我们的情感,不再像罗丹或赫尔博斯那样过于倾注于那个在地狱的风中飘荡的女主人公法兰西丝卡,我们将可能注意到她对但丁的描述,如何变成了一种暴力模式——在法兰西丝卡围绕着“自我”的长篇大论时,保罗却从始至终沉默不语。《神曲》的专家们会告诉我们:无论如何,保罗这惊心动魄的沉默,都表明他绝不是瓦格纳的成年人特里斯坦,而是更像德彪西的未黯世事的男孩佩里亚斯。李斯特明确无误地传达这一点。他迫使我们重构一个世界。

03 第二乐章炼狱以行板开始,管弦乐绵密从容
弦乐的质感表现得极尽优美。在但丁的中世纪宇宙学中,炼狱是属于上天堂的“预备班”,与永罚的地狱本质完全不同。我们可以形象地说,其实人间最像炼狱,或者人间世就是炼狱。因此,这里非常适合于发挥浪漫派的渴望,李斯特也尽情展现了细腻的一面,现代的录音,加上弱音器的中提琴,搭配长笛的竖琴声,相当独特的音色搭配。而第二乐章最后的女声合唱“圣母颂”,因为已经是身处天堂屋檐下,人世间的表现手法已成黔之驴,旋律已不可能多么优美,人声结尾营造出来的纯净气氛,也已经是若有若无,“绵绵似或存”,最后的低音提琴已经是白马入芦花,羚羊挂角,无迹可寻。

《神曲》的中世纪精神,确实难以用浪漫主义技法表达,因为困难在于:作曲家一方面几乎没有足够的虔诚力表现但丁的地狱世界;与此同时拥有的表现手法又太多。我们知道,李斯特也很喜爱的德国浪漫主义文学的巅峰之作——歌德的《浮士德》并为之谱曲,这两部巨著在精神上相差何止十万八千里。所以,李斯特的但丁交响曲,反复酝酿数十年。1837年,24岁的帅哥李斯特在但丁狂热中谱写了情感汹涌澎湃的但丁奏鸣曲。但李斯特太熟悉《神曲》了,所以明白奏鸣曲表现力的困窘。在此后的岁月里,他不只一次在日记中提醒这笔“欠帐”:“我不能不为但丁写一首交响曲。”
  

随着岁月流逝,人事有代谢,往来成古今,当年的喜爱已经从一种狂热崇拜变为深沉的理解和领悟。当《但丁交响曲》于1857年7月完成时,李斯特已经46岁。人过中年,距离最初动笔,已经隔了22年的沧桑往事。袈裟在身,僧袍黄昏,音乐已经成为他用以“祭献”之物。李斯特的同胞、钢琴家托曼在回忆录中写道:“李斯特一生的悲剧在于:他的创作未能在观众和报纸上引起应有的反响。倒是他的改编曲和炫技性钢琴曲,知道的人还多些。‘我可以等待’,他曾经骄傲而内心辛酸地说。”

其实,他已经不可能得到真正的了解。这位当时举世无双的俊朗人物,才华横溢,慷慨而善良。但笨拙木讷、见到李斯特就浑身不自在的布鲁克纳大师,生性淡漠、厌恶李斯特华丽风格的勃拉姆斯大师,还有人品不能及李斯特于万一的瓦格纳大师组成的巨人阵,注定李斯特永远只是一个配角,甚至是“钢琴”这一词条的注脚。人们不理解李斯特,恰恰因为这个“浪漫派岳父”的归宿如此远离浪漫派。玫瑰代表爱情,也是圣母玛丽亚的象征;火焰代表激情,也是地狱的象征。当玫瑰与火焰合而为一,天堂超越了描述。弗朗兹·李斯特愿意被人记得的,只是一位像影子一样曾经飘过人间的下级神父。(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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