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变梁山命运的走向的,在某种意义上来说,来源于两个帖子的推动。
第一个帖子,是在浔阳楼。
宋江发配江州,心情郁郁。某日到城中,寻戴宗、李逵等人不得,一人信步走到城外。看见一派江景,观之不足。行到一座酒楼前过,见有苏东坡先生题字的浔阳楼,慕名之余,遂一人进酒楼小酌。
倚阑畅饮,不觉沉醉。心事上来,想到自身境遇,而立之年,名不成功不就,临风触目,感恨伤怀,潸然泪下。信念所起,乘着酒兴,磨得墨浓,蘸得笔饱,在白壁上挥毫:
自幼曾攻经史,长成亦有权谋。恰如猛虎卧荒丘,潜伏爪牙忍受。
不幸刺文双颊,那堪配在江州。他年若得报冤仇,血染浔阳江口!
发完帖子,宋江心情大好,大喜大笑,又饮了数杯酒,不觉欢喜,一向危襟正坐、端庄沉稳的领袖范荡然无存,狂荡起来,手舞足蹈。又拿起笔来,在帖子后自己留言并点赞:
心在山东身在吴,飘蓬江海谩嗟吁。
他时若遂凌云志,敢笑黄巢不丈夫!
写罢,掷笔在桌,又自己唱歌一回。宋江实名发帖,自然快意非常。然帖子被通判黄文柄看到,此人有才亦有见识,忠于朝廷,当即举报,蔡九知府派人捉拿。
尽管有戴宗提前通风报信,宋江假装精神病人,披散头发,倒在尿屎坑里,时不时端起海碗,大口吞咽,津津有味。然一通棍棒痛打,吃拷打不过,只得招供,白白浪费了一堆肥料。
宋江上山,对梁山而言是重大事件,不仅意味着一位新领导,更是一个新路线——招安之路。私放犯人,晁盖吴用等得以逃脱,宋江毫发无损;结交豪强,及时雨大名威震江湖,宋江平安无事;通杀阎婆惜,以囚徒之身,驱使戴宗李逵等公差,依旧天下太平。
等到宋江发贴,就招惹是非,追究到底。一个帖子,就坚定了宋江上山的信念,足见功不可没。
第二个帖子,是在北京城。
时恰逢晁天王归天,宋大哥主政。按理说应该立即为晁天王报仇,宋江表面上也这般作势。吴用谏言:庶民居丧,尚且不可轻动,哥哥兴师,且待百日之后,方可举兵。宋江闻言,毫不犹疑,欣然采纳,闭寨不出,专做法事。
法事期间,大圆和尚的一句话,提起了河北玉麒麟。宋吴二人,顿时眼前一亮。吴用主动请缨,愿意凭三寸不烂之舌,拿下卢俊义。
扮成算卦先生的吴用,携丑哑童李逵,来到卢府门前,故弄玄虚,引起注意。最终,一通话语蛊惑。犹嫌力度不足,吴用道:“命中有四句卦歌,小生说与员外,写于壁上。日后应验,方知小生灵处。”
于是,卢俊义叫人取来笔砚,在白壁上书写。发帖完毕,吴用收拾起算子,作揖便行。这种典型的穿马甲行为,很不厚道,用卢俊义的个人账号,发表吴用的反动观点。藏头诗的意境,也带着浓厚的东溪村气息,帖子如下:
芦花丛里一扁舟,俊杰俄从此地游。义士若能知此理,反躬逃难可无忧。
论卢俊义的影响力,那是相当的大。一是富,富可敌国。北京城里的卢大员外,管家李固为买其命,出手五百两黄金。二是名,德高望重。河北三绝,宋江原话:他是北京大名府第一等长者,如何能够得他来落草?三是武,武功超群。一身好武艺,棍棒天下无对,一招擒拿史文恭,梁山好汉中武力绝对第一。
这位未来的副头领,内心是不愿上梁山的。与鲁达、武松等人相斗,他不曾屈服;中计被擒,宋江等人跪拜相求,不曾屈服;相留在山,三五十日,每日酒精考验,也不曾屈服。堪称软硬不吃,油盐不进。
等到帖子公开,官府出面,卢员外服了,眼泪汪汪,拜谢道:“上托兄长虎威,深感众头领之德,齐心并力,救拔贱体,肝胆涂地,难以报答。”
宋大哥的口才,卢员外的枪法,纵横天下,所向披靡。然区区帖子,竟然让宋卢二人,束手无策。枪法诚可贵,口才技更高。若为帖子故,两者皆没招。帖子之威,可见一斑。
由此,忆及友人讲的一件真事。其公司一同僚Zhu先生,结婚多年,妻贤子孝。工作多年,渐至阿混境界,明明闲得慌,都做很忙状。无事生非,与时俱进,在外找得女友一枚。相处不久,女友提出分手。Z先生怒火中烧,网络发帖,指名道姓,原拟女方回心转意。
女方没按套路出牌,直接报警。结果,Z先生大为被动。笔录谈话,删帖告饶,再三道歉。夫人得知,后院起火,大闹数天方收场。可见,帖子是把双刃剑,Zhu先生很受伤。
其实,越强大的政府,越强大的组织,越有自信,越相信流程。因为他们清楚:结果正义重要,过程正义同等重要。
唐太宗李世民,被称为天可汗的帝王,规定自己的诏书,必须由门下省“副署”后才能生效。武则天亦萧规曹随,她改中书省为凤阁,门下省为鸾台。不经凤阁鸾台,何名为敕?透着这位女王的霸气。只有明朝,才有东厂、西厂、锦衣卫。
网络的兴起,让发帖成为一种零成本的活动。因为有及时性、传播速度等优势,这些帖子有正能量,比如当年笑场的表叔、雷政富的落马、郭小姐事件的发酵、穿山甲死而反腐等等,为反腐事业立下不少功劳。
但帖子也存在很多弊端,比如发帖者立场、信息不对称,外国小伙扶摔倒大妈反遭讹、成都女司机街头被打、罗一笑事件,就让我们看到剧情的反转,很多人出于善良的本意,跟着痛骂指责,又跟着安抚宽慰。
简单、片面、没验证,这些标签,让很多政府机构,对帖子如临大敌。其实大可不必。
一是知目的所在。发帖的目的是什么?是无正常渠道,希望引起重视解决问题;是泄个人私愤,以达心情舒畅之疗效;还是哗众取宠,以达吸引眼球之目的。宋江发帖,黄文炳看的很清楚,不是此三者。酒后吐真言,无意间暴露了宋江“敢笑黄巢不丈夫”的野心。
二是有应对办法。看见帖子不要慌,一个帖子翻不了天。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只要问题就有办法。一个组织不要怕不同的声音,发出声音就说明抱有希望。靠着帖子取得胜利夺取政权的,上下五千年,不曾有过。端起碗来吃肉,放下筷子骂娘,这是铁律。没饭吃的人,没时间也没力气骂娘。
三是有追本溯源。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只要存在,必有理由。那么,组织就要考虑自身的改善。浔阳楼事件中,蔡九知府捉拿宋江,抓到了关键,但不彻底,仍会有无数个宋江、方腊。
从追责的角度,要思考犯人服刑期间为何能自由出入,到名楼饮酒?决定抓人的消息,又是如何走漏给宋江的?从更深的角度,帝国选人机制怎样优化,做到野无遗贤;帝国民生民足如何建设,做到人有所养。
言者有罪与否,暂不结论。闻者如果用心,当足以戒。
致敬:
@ 施耐庵经典大作《水浒传》
@ 戴敦邦老先生经典绘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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