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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马湖畔,先生云集

1

白马湖畔,依山傍水。再携妻儿赴此游览。

湖畔数间小屋,唇辅相连,静默无语,平凡无奇。近前瞻仰,主人们的名字,李叔同、丰子恺、朱自清、夏丏尊……每位先生,都值得令人肃然起敬。

别处游人如织,此处颇为宁静。数位学者师长,佩参观证,神若朝圣,轻声慢语,仿佛怕打扰了他们。

百年前,此地先生云集,谈笑鸿儒,以新文化运动,大胆改革教育,传道、授业、解惑,孕育无数英才,成就空前盛名。

当时若不知道春晖中学,都不好意思自称国人。“春晖”二字取自孟郊的《游子吟》: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春晖兴建,得益于春晖三贤。

2

1908年上虞富商陈春澜捐银五万,创办春晖学堂。1919年经亨颐偕同王佐,又征得陈春澜二十万银元续办中学。经亨颐出任首任校长,事实证明,这个决策相当英明。

经亨颐,1877年生,著名教育家。23岁时因通电反对慈禧废帝,遭悬赏通缉,亡命澳门,后赴日本求学。1910年返回浙江,筹办浙江官立两级师范学堂并任校长。

他与蔡元培、胡适、叶圣陶等齐名的民国八大教育家。终其一生,先后担任5所学校校长。不是当校长,就是在当校长的路上。1931年更是出任全国教育委员会委员。

经亨颐一贯主张“与时俱进”、“适应新潮流”的办学方针,他说学校不是“贩卖知识之商店”,“求学为何?学为人而已”,所以当以陶冶人格为主,提倡“人格教育”

他要求教师必须有“高尚之品性”,反对“以教育为生计之方便,以学校为栖身之传舍”的庸碍之辈。想在他手下混日子,把教育当成一份吃饭的差事,没门!

他从不端着,力主活跃学术空气,丰富课余生活,注重素质培养和陶冶学生。

经先生的春晖中学,首开浙江中学男女同校之先河,令时人结舌膛目。他以自身巨大影响力,引一大批名师来校任教、讲座,令学生大开眼界。

3

第一位是夏丏尊(mian)。浙江上虞人,文学家、翻译家,是中国新文学运动的先驱。

其名望颇高,1986年诞生100周年时,巴金、叶圣陶、赵朴初、夏衍等人发起纪念大会,海内外各界人士云集上虞。

夏丏尊在浙一师任职,曾与鲁迅组织运动,反对尊孔复古。经亨颐任校长期间,他发扬死磕精神,自请兼任舍监。学生无故请假,死不答应,宁愿争论一二小时。每天晨起,一一叫起,夜晚自修,整肃纪律,被誉座前“四大金刚”。

1921年,他应邀受聘春晖中学国文教员。在学校附近,夏丏尊自己出资并亲自设计,半年建造了一个小屋,题名为平屋。他曾说:高山不如平地大。平的东西都有大的涵义。

他是校长最得力的助手,筹备开学事宜,邀请多位名师。他竭力推崇“爱的教育”,并身体力行。他自订学则、自编教材、创办校报。

张健尔(张闻天弟弟)因年龄小,常提一些天真幼稚的问题,引起哄堂大笑。夏丏尊严肃地说:“他好问是件好事。学问,就是要学要问,我讲你们听是学,你们提问就是问。若是学而不问,只得一知半解,浅薄无聊……”

他关爱学生生活,哪位同学病了,常亲自喂食汤药。每逢周日他起得格外早,守在学校大门口,碰到外出的学生便叮嘱:“早些回来,勿可吃酒!”等学生应诺了,还会垫上一句“铜钿少用些”

他利用课余时间,在平屋的小后轩,松涛如吼,霜月当窗,饥鼠吱吱在承尘上奔窜,翻译了《爱的教育》,出版后热烈反响,再版30余次。学生对他很是敬爱,发自肺腑地将他的“爱的教育”昵称为“妈妈的教育”。  

4

第二位是丰子恺。浙江嘉兴人,1898年生,漫画家、散文家,多领域大师。

他16岁考入浙江省立第一师范学校,校长正是经亨颐。在校期间,李叔同、经亨颐两位恩师对他影响极大,李叔同给他音乐、美术上的启蒙,经亨颐教育他使用生动活泼的白话文。

1922年8月,昔年的学生出任春晖中学老师,教授音乐、美术、英语,年仅24岁。盈盈白马湖,青青象山麓,让他生筑庐永住之年。

次年自费建造一寓所。他看到人们在湖边种柳,讨了一小株,插在墙角,取名:小杨柳屋(此次机缘巧合,得以进小屋瞻仰)。

1923年5月,他在小屋写下《山水间的生活》。我觉得上海虽热闹,实在寂寞,山中虽冷静,实在热闹。山水间的生活,因为需要不便而菜根更香,豆腐更肥。因为寂寥而邻人更亲。人生随处皆不满,欲图解脱,唯于艺术中求之。

某次,白马湖畔友人聚会,一边饮酒一边闲聊,直到后半夜新月上天,友人散尽,子恺作漫画《人散后,一钩新月天如水》。

朱自清读出画中诗情,极力推荐,编入刊物《我们的七月》,这是丰子恺公开发表的第一幅漫画。郑振铎看到后,对作者极感兴趣,《文学周报》上经常发表子恺作品,中国漫画从此起步。

丰子恺春晖期间,他创作诸多漫画作品,并逐步形成自己的风格。春晖于丰子恺先生,正如独孤求败幽谷于杨过,相互成就。  

5

第三位是朱自清,江苏扬州人,与丰子恺同岁,著名的散文家、诗人。

1924年3月,朱自清应聘任春晖中学国文教师。那个微风飘萧的春日,并不惊天动地,只有《春晖》半月刊记载了这条消息:

本校本学期添聘的国文教员朱佩弦先生,自本月二日起到校就职。

一个月后,朱自清写下《春晖的一月》,大师手笔自然不凡,文末声明:我的多赞美,必是情不自禁之故。不是我要点赞,而是太情不自禁了。

湖在山的趾边,山在湖的唇边,他俩这样亲密,湖将山全吞下去了。吞的是青的,吐的是绿的,那软软的绿呀,绿的是一片,绿的却不安于一片;它无端的皱起来了。

半年后携家眷至白马湖,借平屋西侧三间作居室。二子朱闰生便生于此屋。他与学生打成一片,上下午各有2小时课,讲得生动活泼,极受欢迎。

课余,与夏丏尊、丰子恺等玩在一起,切磋文艺,恳谈人生。

1925年8月,朱先生赴清华大学任教。经典作品《背影》,便写于此时。朱先生留给春晖中学,是一个远行的背影  

6

还有朱光潜、匡互生。

朱光潜,安徽桐城人,1897年出生的90后。中国现代美学奠基人、教育家。

1924年,他到春晖中学任教英文教员,时年27岁。他与朱自清高矮相仿,胖瘦相若,以至厨房师傅很长时间都分不清。后来才知道脸圆的是朱自清,略瘦的是朱光潜。

他的英语极佳,一进教室,好像一个不会说中国话的英国人,全部用英语讲授。很快学生就被他那听说读写全方位的训练方法征服了。

朱光潜课余爱读书、写作,一个英语老师,文章居然写得很好。他的美学处女作《无言之美》,极被推崇。他向全校学生作演讲,效果出奇得好,圈粉无数。此文载入《春晖》第25期,广泛发行,朱光潜名字传到全国。

他在回忆文章中曾说:大家朝夕相处,宛如一家人,佩弦、丏尊、子恺诸人都爱好文艺,常以所作相传视,我于无形中受了他们的影响,开始学习写作,我的第一篇处女作《无言之美》就是在丏尊、佩弦两位先生鼓励下写成的。

牌友在一起,切磋的是牌技;大师在一起,勉励的文学。

匡互生,湖南邵阳人,1891年出生。民主革命家,教育家。巴金称“我把他当作照亮我前进道路的一盏灯”。

1924年2月,受聘任春晖中学数学教员兼训育主任,对学生实行“感化教育”。此教育理念与经校长,堪称志同道合。

他的经历不像数学老师,很似体育老师,典型的斜杠青年。读书期间曾攻打巡抚衙门,1919年组织“五四”运动,1920年拟以炸弹取军阀张敬尧的性命……。

1924年冬,在处分学生问题上,代理校长飞扬跋扈(经亨颐常年在外筹款,聘有代理校长),匡互生等力争无效,愤而辞职。一个凄清的早晨,匡互生、朱光潜等带了几件行李,离开春晖中学……

7

来春晖中学来举办讲座的,更是不可胜数。蔡元培、李叔同、何香凝、黄炎培、叶圣陶、胡愈之、柳亚子、张闻天、俞平伯、吴觉农、蒋梦麟、于右任、张大千等名流大师,两个手都数不过来。

一时间,地处小城的穷山僻壤,人文荟萃、群贤毕至。他们的见识与博学,胸襟与气度,造诣与成就,也为春晖注入了全新的精神,增添了无限的光彩。

李叔同,即弘一法师,晚号晚晴老人。其名望之盛,涉猎之广,鲜有人及。林语堂称他“我们时代里最有才华的几位天才”。最有才华,而且是天才。

才女张爱玲眼界极高,但她说“不要认为我是个高傲的人,至少,在弘一法师寺院转围墙外面,我是如此的谦卑”。

他1923年首次到白马湖,10年间7次造访小住,短则数日,长则月余。1928年冬,刘质平、夏丏尊、丰子恺等共同集资,在白马湖筑建小屋,名“晚晴山房”,专供晚晴老人居住。

广为流传的《送别》: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正是大师作品,国人皆能吟唱。

作曲时间多有争议,但与白马湖颇有渊源可予定论。1927年8月,丰子恺收录并亲自誊写,编印出版《中文名歌五十曲》。

无怪乎,能成就春晖中学的鼎盛,时有“北有南开,南有春晖”之说。正如清华梅贻琦校长所言:所谓大学者,非谓有大楼之谓也,有大师之谓也。

百年时光,转瞬而过。斯人已去,空余小屋,杨柳依依,桃花依旧。屋旁的樟树、黄连木,愈加茂盛森然,山脚下的绿色,愈发浓烈如染。

走在小道上,斑驳树荫点缀,微风吹过,能呼吸到沉淀百年的文化气息。

外边的世界,静也好,闹也罢。唯有此处是净土!

suzi: 蛰居山城,栖身企业。常为稻粮谋,偶作公益行。喜读书,爱美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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