处暑，是秋季的第二个节气。随着自然界进入由热转凉的交替，人体内阴阳之气的盛衰也随之转换。而鸟类，比人类更敏感到这种变化，比如隼。旧时节令说：“金气肃杀，鹰感其气，始捕击诸鸟……”。鹰和隼，是猛禽中的不同物种，因有一些共同特征，常常被相提并论。有人干脆把两者合称为“鹰隼”，或直接把隼叫作鹰。其实鹰属于鹰科，隼属于隼科。它们的相似处在于，喙部都是钩状，都有带爪脚，以及敏锐的视觉。在英语里，隼和鹰虽有相似和重叠的外延，内涵却不同。对隼的无比敏锐和鹰的掠夺成性，大多数语言和文化却不加区分。而仅从自然属性看，隼与鹰也不同：隼的体型较小，翅膀细长，喙上有齿状的缺痕。隼一般在半空中捕捉猎物，而鹰更倾向于捕捉地面上的食物。从蛋壳颜色也能看出不同，隼的蛋壳在光照下呈现褐黄色，鹰却不是这样。隼的学名来源于拉丁语falx，意思是镰刀、弯曲的刀片，人们可能是根据其锋利的爪子、弯曲的喙和翅膀张开时的形状等特征为其命名。 美洲斑隼（英国）乔治·爱德华兹（1693-1773）挪威矛隼（英国）约翰·古尔德（1804—1881）
在古代中国，人们称隼为鹘，俗称“打鸟鹰”。《毛诗品物图考》也说，隼“似鹰，苍黑色，性猛而不悍，攫鸟而食，不争，群处并居。”隼科鸟类在全世界有10属61种，我国常见的有燕隼、游隼、红脚隼等。1850年问世的《亚洲鸟类》（约翰·古尔德著）说到阿尔穆隼，又称东方红脚隼，“在北京周边平原上的所有村庄附近都能看到这些鸟儿，从清晨直到日暮都能看到它们的身影，它们或是静悄悄地掠过低空，或是优雅地划破长空。”每年4月，它们从西伯利亚地区“来到中国北部的平原和蒙古地区，雌鸟和雄鸟通常各自成群，浩浩荡荡地飞来。”“到了秋季，这些鸟儿再度集结起来，启程向西南方飞去。幼鸟总是最后离开这个国家。”诗经中的隼，泛指隼科中的各种鸟类。以隼起兴，使得周军强大的阵容、威严的军纪及凌厉的声势得到极生动的描绘。这使我想起，春秋时古人对隼的称呼就有“击征”、“题肩”的说法。很可能，人类最古老的驯鹰活动，或正是受到飞隼的启发，在那时就出现了。而据《鸟类的崛起》（桑卡尔·查特吉著）介绍，隼的地层延续时限为上古新世至全新世，现存物种有287种。隼的分布范围极广，其中游隼分布最广，在南北极之间，除高山、沙漠和热带区域外的所有其他地方，几乎都可以见到游隼。游隼（苏格兰）威廉·利扎斯（1788-1859）选自《英国鸟类》
马可·波罗对公元13世纪元朝皇帝忽必烈观猎场景的描述中，就有矛隼的参与：他坐在由4头大象背负的一座木亭子里，亭子外部精雕细刻，上面挂着狮子皮，内部衬有金布。伴随在大汗（忽必烈）身边的12名军官带有12只最优秀的矛隼。接近（猎物）鹤和其他鸟时，守在亭子旁的护卫会向他报告，他便掀起一面帘子，下令军官们放飞矛隼。经过漫长的纠缠打斗后，矛隼抓住了鹤。大汗躺在卧榻上观看取乐，极为满足。在许多古代文化中，隼有着神明般尊崇的地位，是权力的象征。在古埃及供奉的各种鹰神中，隼是最出名的，尤其是游隼。据说它的凝视能使鸟类变得无力，就像法老的表情能使他的敌人失去力量一样。在欧洲，隼也是圣人的标志，如猎人的保护，为追捕“极淫荡的”野兔的猎手，象征着战胜纵欲。北欧古神话中的奥丁，能变成隼飞过大地。矛隼（美国）约翰·詹姆斯·奥杜邦 (1785-1851)
在荷兰描绘古代驯鹰田猎画中，费迪南德·汉密尔顿（1664-1750）的作品是一个绝佳范例。他画过一张英气磅礴的画：一只苍鹭被三只矛隼之一袭击。所有隼类中最大最凶猛的是矛隼，人们通常认为它配得上国王的象征，只比鹰低一级。这首诗写的茶隼，是猛禽中的小型者，性喜迎风翱翔，看起来仿佛悬停在半空，姿态庄严优美。霍普金斯借此形象赞颂基督精神和对人生的超越，对自由、崇高精神的赞美。茶隼（英国）约翰·古尔德（1804—1881）
霍普金斯生前受冷落、毫无诗名，但说他甚至连一首诗都没发表过，另有资料补充说，他18岁（1862年）以《美人鱼的梦幻》一诗获得过诗歌奖。不过，他的遗诗确实在死后近30年才得到整理出版，直到1930年出第二版才引起广泛注意，一跃成为现代英语诗歌最杰出的范本之一。燕隼也是隼科中最优雅的成员之一。这顶级飞行家能在半空中用爪子捉住迅捷又警觉的蜻蜓、家燕、褐雨燕和其他飞行技能高超的猎物，还常常在飞行途中敏捷地捕捉昆虫为食。 这一只威廉·勒温笔下的燕隼，没有覆盖腿部上方的红色“羽裤”，是成年燕隼的标志性特征。红隼（苏格兰）威廉·麦吉利夫雷（1796-1852）
红隼是常见的猛禽。画中一只雄隼显眼地站在悬崖边缘，守护着家中三只幼鸟。如此生气勃勃的作品，竟是作为作家、教师及生物学家威廉·麦吉利夫雷凭借标本画出来的。虽然他一生中的大量时间都在室内，但同时也常常是谨慎又热情的野外博物学家，无疑是户外经验为他积累了可靠的自然观察力。巢中小红隼（英国）杰米玛·布莱克本（1823-1909）
红隼（苏格兰）威廉·利扎斯（1788-1859）选自《英国鸟类》
游隼被认为是飞得最快的鸟，也是地球上速度最快的动物，而且是唯一能打破音障的灵敏生物。它的身影掠如闪电，或像一支活箭头，近乎收拢双翅，急速俯冲而下时发出的呼啸，敲响了那些可怜猎物的丧钟。游隼的眼睛构造与人类不同，每只眼睛后面的视网膜有两个视觉中心，人类只有一个。它双视凹很高的光感细密度和分辨率，使它具有非凡的视力。对时间的感觉比人类慢10倍，动作却比人类快10倍，时速可达每小时389公里。人类中的顶级运动员有时也获得类似体验。还有顶尖的写作者，有时也做得到时间仿佛停滞，但事物更更清晰地呈现，思维像子弹一般疾飞不止。1971年8月3日，两个美国宇航员在只有18个小时在月球表面自由活动而进行开创性的实验中，身穿笨重、白色太空服的指挥官大卫·斯科特，一手拿着锤子，一手拿着游隼的羽毛。几秒钟后，他让锤子和羽毛从齐肩的高度同时掉下去。它们笔直地坠向地面，像是被看不见的绳索扯着一样，正好在同一时刻落在脚下灰色的尘埃中。如今，那根有名的游隼羽毛仍留在月球上。这项实验告诉人们，空气动力学特点的第一要素是空气。任何羽毛都能在微风中飘荡，像秋天落叶，仅凭借轻盈而庞大的表面积，就能漂浮在空中。但一只鸟身上数以千计的羽毛中，只有少数翼羽和尾羽才具有真正的机翼的不对称结构。每只鸟的翅膀和尾部都有一排排如小翅膀那样的羽毛分层堆叠，每一片都独立发挥作用，还能互相配合，给鸟类的飞行提供无与伦比的精细调控。而隼，可能比其他所有鸟类都更能体现一把“羽毛锤子”的空气动力学特点。当隼从高空中俯冲下去捕捉猎物时，它们的速度经测量，要比火车头或一级方程式赛车还要快。那种速度下产生的冲击力，正如一记重锤，能将猎物的骨头击得粉碎，并使自己的利爪深入猎物体内。正是这极速运动让隼类繁衍昌盛，依靠飞行速度比其他鸟快而生存下来。灰隼和白隼（法国）雷克斯·布拉舍（1869-1960）黑隼（法国）雷克斯·布拉舍（1869-1960）
一个土生土长在埃塞克斯郡小城的英国人，一生平淡无奇，近乎隐形，却以一本惊世之作《游隼》在读者中秘密游走，口口相传成了一本少数人的经典。美国自然作家巴里·洛佩兹称《游隼》是“我读过的关于野生动物的描写里写得最美的，观察最仔细的，也是最动人的作品之一”。著名电影导演沃纳·赫尔佐格把《游隼》列为电影学院三本必读书之一，与之并列的是维吉尔和海明威的作品。他说（在书里）你不时能看出他已经完全成为了一只游隼。记录在书中7个月71篇追踪游隼的笔记体文字，是从秋天开始的：果园飘散出风吹落的果子的淡淡酸味，山雀和红腹灰雀叽叽喳喳、吵嚷不休，一只游隼高高越过它们，滑翔至河畔一棵小桤木上小憩。但这不是一本观鸟的书，而是关于一个人，渴望成为人以外的存在，他和最心爱的物种的悲惨命运连成一体，甚至看出他走出自己的身体，完全成了一只游隼。我沉没了，我陷进了鹰（他也经常不太严谨地把游隼称为“鹰”而不是“隼”）的肌肤和血液和骨骼。大地变成了我脚下的树枝，太阳照耀在我眼睑上，沉重却那么温热。像鹰一样，我听见了人类的声音，我憎恶这声音，那是从冷酷无情之地传来的面目不清的恐惧。我就要在这沉重的恐惧中窒息了。试问，要怎样厌世的一个人，才渴望成为人以外的存在？为什么他会说：“对野生动物而言，没有任何一种痛苦，任何一种死亡，比它对人类的恐惧还要可怕”？在整整十年里着了魔地追寻“圣杯一样存在”的游隼的他，看到“肮脏的毒药在他们身体里燃烧，像一根潜藏的导火线。他们的生命是一场孤单的死亡，再不可能重新来过了。”看到“一个垂死的世界，就像火星，但依然炽热。”“……一只红喉潜鸟、一只中毒的乌鸦、一只野兔……我们都是捕杀者。我们浑身都是死亡的恶臭。我们携带着它。它紧紧黏附着我们，如霜凝结。”贝克8岁那年曾感染风湿热，落下了影响一生的后遗症。随着年龄增长，他的关节炎不断蔓延并加重。1967年，《游隼》出版时41岁的他，膝盖和臀部，接着是双手，都遭到了病魔摧残。最终，身体还是垮下来，1987年12月26日去世。雪中矛隼 2008年（瑞典）拉尔斯·琼森（1952- ）
想起他就想到隼，栖在树木上的一只鸟，如何悲剧地演变成钉死在人类十字架上——一个牺牲者的形象？我默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