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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锋评诗]特辑:十人十首

[李锋评诗]特辑:十人十首

《阿姆斯特丹的河流》

诗/多多

十一月入夜的城市

惟有阿姆斯特丹的河流

突然

我家树上的桔子

在秋风中晃动

我关上窗户,也没有用

河流倒流,也没有用

那镶满珍珠的太阳,升起来了

也没有用

鸽群像铁屑散落

没有男孩子的街道突然显得空阔

秋雨过后

那爬满蜗牛的屋顶

——我的祖国

从阿姆斯特丹的河上,缓缓驶过…… 

1989

从入夜到天明,这是因乡愁而失眠的一夜,愁怀汹涌如河,日夜兼程,直奔祖国而去,当前国外的一切都成为无用,拦不住了。在此心境下,看国外的鸽群也似灰暗的铁屑,看那净阔的街道亦只觉空阔无生气,而儿时故乡街巷里喧腾着的男孩子们的欢闹多么好。总之当前的一切都成为不足,都招来不满,都引来对于祖国的回忆和神游!为什么说“河流倒流”?因为在祖国大河向东流才是真理,那就必然觉得西流入海的阿姆斯特丹的河流别扭, 像是一个错误。什么叫“镶满珍珠的太阳”?这是异国璀璨的海上日出吧,景色不可谓不美,但是无用,满眼的繁华都被祖国那贫瘠的屋顶所覆盖,而背负浓重乡愁的我不也像极了一只背着房子旅行的蜗牛吗?

诗人简介:多多,原名粟世征,1951年生于北京,1969年到白洋淀插队,1972年开始写诗。

《记忆》

诗/韩东

那年冬天她在路边等我

刚洗完澡出来

头发上结了冰

那年冬天多么冷呀

寒冷和温暖都已经远去

我不记得我们曾经相爱

只是想起了这件事

就像打开一本书

里面是空白的纸页

封面上的小姑娘

头发上结着冰

韩东这首《记忆》既是单纯的又是巧妙的,记忆,它可薄,薄如一张封面,也可厚,厚如一本绝非无字的书。头发结冰的小姑娘不过是丰富记忆的一个提醒画面,爱过了又怎会不记得,所谓的空白书页不过是对读者想象的召唤与信任,而诗人宁愿在美丽的封面上抚摸流连。

诗人简介:韩东,著名诗人、小说家、剧作家。获国内外多项文学奖。

《早上记下的》

诗/张执浩

春雨从凌晨走到早上后就停下了

密集的雨脚踩乱了很多人的梦

而春水还得往下流

买早点的人走在路上

他想起昨晚梦见过她

却想不起她为什么会来到他梦中?

一天是这样开始的:

你从那里朝我这里走来

我从这里朝你那里走去

我真是极爱这首诗。如此自然,包括诗题都那么随性。整首诗的关键词就是:走,虚虚实实的走。 因为有“雨脚”这个现成词,那么春雨自然是会“走”的了,多么新鲜合理。 被春雨踩乱的梦里走来了不该来的你,我走在买早点的路上,想着你何以入我梦中,忽然惊觉,在虚幻中 (梦与思)即已实现了人情(情人?)的往来。这一早的美好,于早上顺手记下来,轻松成此一首可遇不可求的好诗。

诗人简介:张执浩 ,1965年阴历8月18日生于湖北荆门,1988年毕业于华中师范大学历史系。《汉诗》执行主编。诗集《苦于赞美》、《动物之心》和《撞身取暖》等。

《一只小猫不知何故困在马路中央》 

诗/君儿

巴掌大的小猫

在马路中央惨叫

它给吓傻了

蜷缩成一团

跪贴着柏油马路的脸

几秒钟内

一辆车从左过去

一辆车从右过去

一辆车四轮如飞

左右挟持

从头顶过去

我也傻了

顶着车流奔到小猫跟前

抱着它逃到便道

放它在花坛边

轻如片云的小猫

却有着漆黑的眼圈

它回望哦它回望了

马路或我一眼

君儿这首诗过目难忘,久颤心间。那惊险之状已写到无以复加。从左过去从右过去,连“边”都不加,尤显得切近生死。那回望尤其好在重复了一下那回望,尤其好在回望的是“马路或我”,而不仅仅是“我”, 回视了惊险回报了救助,而“我”其实有代人赎罪之心,岂敢承接那感恩眼神。

诗人简介:君儿,1968年生于天津。印有诗集《沉默于喧哗的世界》、《大海与花园》、《飞越太平洋的鸟》等。

《避暑山庄的红色建筑》 

诗/陆忆敏

血红的建筑

我为你而来

我为你而宽怀

我深临神性而风清的建筑

我不虚此行了

我进入高墙

我左边一口水井,右边一口水井

我不时瞅瞅被榆木封死的门洞

我低声尖叫

就好像到达天堂

我随意流出我的眼泪

我见到了古风

就好像我从未祈见于它

这陈旧的荒冢

就好像我祖先的剩日

我所敬畏的深院

我亲近的泥淖

我楼壁上的红粉

我楼壁上的黄粉

我深闺中的白色骷髅封印

收留的夏日,打成一叠,浓墨鉴收

它尚无坟, 我也无死,依墙而行

这首诗将“我”用到了极致,一总二十个,可谓处处有我,将那份欣喜痴迷写得酣畅淋漓。她这样我我我我,便使得这个“我”给人一种出脱了肉身的纯粹灵魂之感,它飘忽而行,它自叹自慨,它得意忘形,它无止无终。是的,结束于“依墙而行”,就等于说远未结束,这份如临前世般的人与物的深深契合,需要太多的沉湎流连。余情未尽,巡行岂止?人与建筑的关系在诗中有着暗暗的递进式转变,可归结为,我来-我属-属我,当诗人宣称“我楼壁”、“我深闺”的时候,诗人已不是当前的肉身,而是历史的游魂了。

诗人简介:陆忆敏,女,1962出生于上海,20世纪80年代毕业于上海师范大学中文系,中国第三代诗人代表之一。

《欢爱时闭上的眼睛》

诗/吕约

欢爱时闭上的眼睛

在仇恨中睁开了

再也不肯闭上

盯着爱情没有看见的东西

欢爱时的高声咒骂

变成了真正的诅咒

去死吧,去死吧

直到死像鹦鹉一样应和

喊着爱情没有宽恕的名字

吕约这首诗真是少有的杰作、力作、本质之作。那双张开的眼睛简直给人恐怖之感。三言两语之间天翻地覆。 鹦鹉的比喻是败笔,像第一段那样直述到底就更厉害了。 还可以再少一句,八句最好。 直接去掉倒数第二句完全可以的。 反正不要用比喻,一用比喻就软了

诗人简介:吕约,女,1972年出生,毕业于上海华东师范大学中文系。诗集《破坏仪式的女人》。

《犀牛之歌》

诗/张玉明

我是犀牛。

亲爱的,你一针见血的针管子没有用。

犀利这个词我也喜欢,

然而,我始终在怀里揣一把卷刃的刀子。

我擅长以刀背致敌人以死地。

亲爱的,我用文火将自己

煎熬。一副汤药20年。你告诉我啊

小仙女,喝还是不喝。

我是犀牛。

亲爱的,你是一只好看的翠鸟

栖息我粗糙的,厚厚的皮肤上。

我铠甲般的皮肤,惭愧啊,感觉不出什么是疼,什么是痒。

亲爱的,请你原谅。你不理解也就算了。

你想飞就飞,我真的不会拦你。

世界上没有伤感的犀牛。我没有温柔的眼泪掉给你。

读这首诗忍不住感慨,像这个级别的诗作,一个诗人一辈子又能写得几首呢?但是哪怕仅有这一首,我也再难忘怀它的作者张玉明,这就叫有效的诗写。它在两个方面臻于绝唱,一它是我见过的写犀牛最好的诗歌,它当然不是为了写犀牛,但它写的真是犀牛,它真写出了犀牛,体质气质兼意态,不像很多诗人所写有强奸外物的别扭。二它是最为独特的自画像,更进一步说,它是面对女人的男人的自画像,是男女关系切面上的男人形象。都说女人难缠,这样的男人也难搞,女人的花招总归无效。作为男人读这样的诗舒服,陡增意气,要作这样的男人,幽默厚重飒爽。诗作除翠鸟是明说的女人喻象外,第一段似还暗含着一个蚊子的比喻,一针见血不过是小器,斤斤计较罢了。两段说了两种对女人的态度,一是带着牺牲精神的供养,一是带着洒脱无谓的放飞。真是好男人。

人简介: 张玉明  1966年6月30日出生,山东人。作品入选《诗参考》、《葵》、《现代诗经》、《被遗忘的经典诗歌》、《1978-2008中国优秀诗歌》、《新世纪诗典》、《1991年以来的中国诗歌》等民刊及诗歌选本。 曾自费出版诗集《绝症》。诗生活开设诗人专栏:《亲爱的白痴兄弟》。

《祖父的模样》

诗/大友

父亲是遗腹子

自然不知道

祖父的模样

每当我想象祖父

就会看见

一个黑影向我走来

他走进我

像是走进自个的屋子

然后就不见了

镜子里

我还是我

孕妇看不见腹中的胎儿

读这首诗首先会被一种神秘感所笼罩,有一种魂魄附身的战栗。看似简单的一首诗却写的极有技巧,它所涉及的情感很容易滑入空泛苍白,因为诗人对祖父没有任何实际接触,但此诗却处理的非常好。这首诗的语言是非常简净的,但有些笔墨却不止于表层功用而是打开了另外的感情维度,比如开头说到父亲,并不仅仅归结为我更不知道祖父的模样,结尾说到孕妇(呼应开头的“遗腹子”),也不仅仅是祖父消隐于我体内的比喻,它们构成的是三代人对早逝者的感情混响,此诗所以并不单薄,而是浑厚的。这种对镜的想象必是三代人自觉不自觉多次做过的事情,祖母(孕妇)会想将来儿子会和他父亲长得有多像,父亲和我的想像会基本相同,只是情感上会由激越趋向平淡,因为隔代之故。镜子在此诗中也是必不可少的,家族的男人总会也只能在自身形象上寻找上辈男人的影子,这是展开想象的一点现实的根基。

诗人简介:大友,男,原名张殿友,当兵十年后从警。

《一个人的消失》

诗/朱剑

我和她去小街上

那家唯一的商店

还她母亲生前

欠下的债

雨水顺着屋檐

垂下一副帘子

帘外青山

如在画中

卷角的笔记本

店老板黄黄的

右手食指

他用圆珠笔

将一串数字

和一个名字

飞快划掉

然后递给我

找回的零钱

和一根烟

 “雨水顺着屋檐/垂下一副帘子/帘外青山/如在画中”这四句在一回望间,不止是拉开了诗意的空间,也是心意的忽然悠远,是念死,雨似悲泣,山亦非寻常意象,在中国文化中它涉及死亡,如陶诗“死去何所道,托体同山阿”。“右手食指”是在翻找账目时用来指划的,正是在这个过程中注意到它是“黄黄的”。“飞快划掉”,从事实上讲,应该不是“轻轻划掉”,笔触倒是很重的,且可能要来回几道,也因此在至亲的人看来会有笔尖的刺痛感,和笔道的割裂感。但从心意上讲,这是很小的动作,很快完成,一个人“轻轻“地就此消失了,真是有种难以承受的轻。最后的“一根烟”,从事实上说,它是人际交往的小小礼仪,从心理上讲,诗人此时又未尝没有祭奠之意。同时,烟很快会消散的,也和“一个人的消失”相呼应。

诗人简介:朱剑,男,诗人,长安诗歌节同仁,湖南益阳人,现居西安。

《北京真大》

诗/马培松

京真大

走了一天

都没有遇见一个

认识的人

直到走到天安门

看见毛主席

北京也许是诗人初来之地,没有认识的人,陌生感带来心理上的空旷感。但天安门上毛主席的挂像却是全国人民都知道的,无论去没去过北京。历史的变迁,时代的落差,都在诗里。北京真大,但毛主席更比北京大多了,偶睹挂像的亲切感里更多的是种荒诞感,是自我戏谑与调侃。以前,毛主席一人便凝聚了全国人民的崇拜,在对毛主席父亲一样的膜拜中全国人民都像兄弟姐妹一样,阶级情感超越了陌生感,而现在时代变了,人与人之间的陌生感露骨化了,这其中伴随着的就有人民对毛主席感情的淡化,而诗人在这种氛围下对毛主席的一点亲切感便显得很珍贵,很感人。我必须立即指出所谓“感人”,只能是感动一部分人,此诗的情感表达是极其节制的,感人只是其可能的阅读效果之一。我不是毛粉,我在此诗中看到的更多是荒诞和戏谑。这是我很喜欢的一首诗,非常牛。其实是很重的一个题材,却写得那么轻逸,滋味又复杂难言,特别难得。

诗人简介:马培松,男,上世纪六十年代生于四川三台,现居绵阳。

编者简介:李锋,男,1985年生于河南濮阳,2009年毕业于信阳师范学院华锐学院,汉语言文学专业。现从事野外录井工作,业余大量阅读中国当代诗歌,是一名有自己独到眼光的诗歌编选者与评论人。微信号:925443731。新浪微博名:李锋评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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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期作者:李锋、题图摄影:黎明的酒杯、排版:林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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