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番好戏已散场
粉墨画皮戏做骨，起承转合笑啼哭。
众道戏子冷无情，怎知心为何人往？
——《伶人妆》
这年，北平的冬天依旧寒冷，天空上风卷残云，不同的是，空气里硝烟刺鼻的味道还没有完全消散，悠悠荡荡钻进了戏院二楼紧闭的小窗里。
张老板闻到这气味，皱了皱眉，把叠一半的戏服又抖落开，挂起，拿着熏香细细的一寸料子一寸料子地熏着。
他最是金贵这戏服，平日里最见不得上面有一丝一毫的不妥，自己换下来后都是亲手打点好，整整齐齐的收进柜子里。
“小六”他听着这窗外这几日声音声音安生不少，瞧着越来越扁的荷包，合计着冒个险，挂上牌子开张半日试试，“外面什么样了?”“师哥，外面的黄皮子伪军都走了，街上也没死人了。”师弟小六说道。张筱春倚在门边低头发了会儿呆，又走到窗户前，一抬手推开，小半的北平都看的见。
街道上往来人群,多数穿着土黄色军服，在街上大摇大摆地走着，“这些人越发肆无忌惮了。”
不甘心啊，不甘心自己家国土地遍布外人，那些人耀武扬威嚣张无比，而自己人却争相混战，争夺兵权。
他私下里偷偷用这些年用唱戏台下观众打赏的钱，给前线送了不少物资，但那又有什么用呢，还不是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一寸寸国土陷落。
北平连着打了几个月的仗，红砖墙的房子都熏的漆黑，多的是被打烂的房子，街上也净是漏了的沙包。但是这还算是好一些的，若是去别的地方瞧瞧，早已经是尸横遍野，生灵涂炭。
张筱春想起之前也打开窗户看过，到处都是血淋淋的尸体，眼前都是一片血红。
张筱春回过神，看到了楼下站的一队人，穿着军服。为首的那人见了张筱春，抬头问道，“张老板，我们大帅想在离开北平之前请您和赵小姐去大帅府唱一出戏。”言语中带着“请”字，却含着不容拒绝的命令。
“告诉你们大帅，我们不去，你去请别的戏班子吧。”从阁楼上走出一位身形容貌姣好的姑娘，一双灵动的眼睛透着几分不耐烦。这姑娘便是为首那人口中的陈小姐，也是张筱春的小师妹。这李大帅年过四十，家里光姨太太就好几位。可自打从进了北平城的那天，路过这戏院听到了张筱春和陈筱云在台上唱的一出戏，不知怎的就看上了这小师妹。场场派人送礼打赏，还多次想将整个戏班子请到大帅府去唱。最开始张筱春跟小师妹还会因为丰厚的报酬去个一两次，但是到后来逐渐看出了大帅的心思便不再去了。小师妹与张筱春二人从小一起长大。小师妹心悦师哥多年，但却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张筱春只是将她当做妹妹般疼爱。
“陈小姐，我们大帅说了，今天其他人可以不去，但是您不得不去！”陈筱云一听这威胁的话，刚想发作，却听张筱春的声音响起，“我们准备准备，晚上就去演。”“好嘞，张老板，那我就回去禀告大帅了。”
待来人走后，筱云不好气地拉着张筱春，“师哥，你怎么能答应他呢?你明知道他对我……你还……”张筱春摸了摸面前姑娘的头发，安慰她说，“我怎么能不知道呢，我这样做，自然有我的道理。”
不多时，就到了演出的时辰了，师兄妹二人打扮完毕登台。台下，李大帅瞧着台上踩着乐点走出两位身段娇美的人儿来，较高的那位迈着花梆子步端着水袖一步步走到台中间去，唱着戏词，腔调声声婉转，余音绕梁。谁也不知道，在张筱春长长的水袖下藏着一把手枪，它的枪口即将对准台下的那位。台下的大帅浑然不知这即将到来的危险，满心满眼都是台上他看上的姑娘的身影，哪里注意到旁人。
一曲即将唱毕，在渐渐低落的梆子声中，突然一个黑漆漆的枪口对准了台下的大帅。嘭地一声枪响，但大帅在枪林弹雨中闯荡多年，在千钧一发之际侧身，没有被打到要害，逃过一劫。大帅身边的手下，随即将张筱春抓住，想要将他就地处决。他身旁的筱云早已被这突来的变故吓呆，但是看到心爱的师兄有危险。马上就回过神来，连忙哭着请求大帅饶他一命。大帅看着哭成泪人的女孩，没有当场处决，将张筱春关进了大牢。
进了牢房的张筱春，看着窗外的天空，喃喃道，对不起，我，还是失败了啊。他想起那日刚下台，妆容还没有来得及卸下，一个胸口沾满血的人突然出现，从怀里掏出一封信件，紧紧攥着张筱春的手，告诉他这是收集来的情报，务必请人送到前线。张筱春微微点头，那人便虚弱地冲他感激一笑，“筱春，帮我这最后一次吧，我先走一步了。那人是他的发小，他最要好的朋友死在了眼前，亲眼看着他的身体一点一点变得冰冷僵硬，远处枪声鸣动，他的心里深处有东西穿破土壤疯狂地生长。大帅即将离开北平，只有这最后一次机会可以行事，所以他决定动手。至于小师妹，即使没有成功，凭借着大帅对她的喜欢，她也可以平安无事。
在牢房里被关了几天之后，终于有人进来看他了。他以为是来送他上路的，可来的人却是小六。小六说，他可以出去了，他是来接他回去的。张筱春有一丝不好的预感，问小六：大帅怎么肯放我出去的？小六看着他半天，带着哭腔说：是筱云，筱云她求的大帅。她让大帅放你出去，她就愿意嫁给大帅，现如今，已经是大帅的六姨太了。闻言，张筱春怔住，愣在了原地。
回到戏院，张筱春不自觉地走进了筱云的房间。房内死寂沉沉，可床也还是那张床，梳妆镜也是那梳妆镜，角落的衣架上挂着小师妹的戏服，最中间的那件却是他多年前那件旧的戏服，当初本打算要扔掉了，可是有个人却执意留下了它。
他回想起，以前和师妹一起学戏，一起登台演出。他换上那套戏服，开嗓唱起。戏唱罢后旁边的人儿却早已经不见，她戏服却还在那儿等候被再次穿上。张筱春想，再也没有机会了，再也没有了。
作者简介
笔名：明月照人来安徽人，一只小透明，文科生，喜欢看小说，偶尔写文，尤爱戏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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