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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

山人夜读

林花谢了春红

又是一个“花谢花飞花满天”的暮春。

一段匆匆结束的爱情,让李煜比失去国家还哀痛!还刻骨铭心!

经历了一个冬天的冷却,这段暂短的爱情仍然无法让他释怀。

前面是一座林子,花已凋谢。

这凋谢的花朵,它的生命与他们那段匆匆结束的爱情不是一样的暂短吗?

痛苦、无奈、难忘、失望,一时间全部涌上了李煜的心头。李煜于是情不自禁地写下了一首千古传诵的小词,叙述那场去年秋天开始,入冬时结束的暂短爱情,抒发自己无尽的思念之情:

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

无奈朝来寒雨晚来风。

胭脂泪,相留醉,几时重?

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

有人说,这首词是以闺怨来抒发自己的亡国之痛,囚徒之悲。胭脂泪,并非指眼泪,而是指落花。雨打落花,李煜沉醉了。一边是亡国之君,阶下之囚;一边是芳华不再,香消玉殒的花,恍惚间似曾相识。或许,李煜由此想到了覆灭的金陵城,将落花比作金陵城,不仅是他怀念故国,故国也怀念他,所以才是相留醉。

山人从来不认同这种理解。

山人一直把这首词作为恋人伤别之作来读,一直被李煜的痴情所感动。

其实,这并不不是山人的独特见解。唐圭璋先生的《唐宋词简释》就是这样理解这首词的:

此首伤别,从惜花写起。“太匆匆”三字,极传惊叹之神。“无奈”句,又转怨恨之情,说出林花所以速谢之故。朝是雨打,晚是风吹,花何以堪,人何以堪,说花即说人,语固双关也。“无奈”二字,且见无力护花,无计回天之意,一片珍惜怜爱之情,跃然纸上。下片,明点人事,以花落之易触及人别离之易,花不得重上故枝,人亦不易重逢也。“几时重”三字轻顿,“自是”句重落。以水之必然长东,喻人之必然长恨,语最深刻。“自是”二字,尤能揭出人生苦闷之义蕴。此与“此外不堪行”“肠断更无疑”诸语,皆以重笔收束,沈哀入骨。

唐先生是词学大家,对诗词的把握可谓精准无比!有唐先生的点评在此,山人还能说些什么?山人说一说这首词中的李煜吧。

胭脂泪,相留醉,几时重?

一般人以为唐诗宋词写恋人分离,肝肠欲断的必定是女方。其实那是偏见。男方并非都是渣男,男方也有情种。李煜这首词,就让我们看到了李煜这位痴极痛极的有情汉子!

林间的红花凋谢了,表面是写花,其实是写李煜和女子的爱情。频繁的风吹雨打之下,花朵哪能不凋谢?在强大的外力作用下,他们之间的爱情也必然要中途夭折!

提出终止这段刚刚开始的爱情,似乎不是李煜,而是女子。

如此暂短的爱情被终止,李煜怎会不生出“太匆匆”的感叹!仔细玩味,山人发现这“太匆匆”不只是快的意思,还有突然的意思。正因为是暂短,而且是突然结束,李煜难以接受!

但令李煜感动的是,面对无法抗拒的外力,女子没有唯恐甩不掉他,只顾自己离去的想法。她情未了,爱未尽!因此不顾一切,和李煜见面了。那割舍不了但又必须割舍的爱情,让她的眼泪如泉水般涌出,和着胭脂流淌下来……

此情此景,李煜痛苦不已。

女子于是安慰李煜道:“我们只是暂时分离,我们还会在一起的!”

这话,李煜当时可能相信了,但经过了一个冬天的冷静,他终于知道他们已不可能再在一起。因此在词中问道:“几时重?”

但女子两串和着胭脂的眼泪,一张淌着眼泪的小脸,是永远定格在李煜的心里了。

正是这两串和着胭脂的眼泪,一张淌着眼泪的小脸,让李煜当时、现在、将来都明白,女子的离去,不是无情,而是无奈!不是决绝的抛弃,而是痛苦的分离!

有人说,“胭脂泪,相留醉”,一个“相”字,说明不单是李煜忘不了女子流下的胭脂泪,双方都忘不了女子最后的胭脂泪。其实那是对“相”的误解。“相”在这里是“我”的意思,指李煜一方。唐代诗人贺知章《回乡偶书》有“儿童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一句,意思也是说儿童看见我却不认识我,笑着问我:“客人您是从哪里来的?”

也有人说,“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说明李煜对女子是有怨恨的。那是把“恨”理解成怨恨了。在古代汉语中,恨常常作遗憾和痛苦解释。诸葛亮《出师表》:“先帝在时,每与臣论此事,未尝不叹息痛恨于桓、灵也。”其中的“恨”就是遗憾的意思,“痛恨”即是“十分遗憾”。李煜《子夜歌》有“人生愁恨何能免”,杜牧《泊秦淮》有“商女不知亡国恨”,这其中的“恨”,都是“痛苦”的意思。

亡国之君,风流才子!山人十分同情后主李煜的经历,十分喜欢后主李煜的词作。

一直以来,后主的不幸经历都让山人叹息不已,后主如泣如诉、哀婉凄凉、意境深远的词章,更让山人每读一次共鸣一次!

感谢那位女子,没有用一种粗暴无情的方式离开李煜。她温柔的离去,虽然也给李煜留下了无尽的痛苦,但同时也给李煜留下长久的回忆,而不是不愿触及的噩梦。更重要的是,她温柔的离去,让李煜写下了这首千古传诵的美词!

李煜没有在夭折的感情中沉沦,他在甜蜜而痛苦的回忆中获得了解脱。

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

匆匆结束的感情确实让人痛苦、遗憾,但人生无处不痛苦、不遗憾,就像江水永远向东奔流一样!做人必须看得开,放得下!

写到这里,山人突然想起了上世纪七十年代末、八十年代初邓丽君小姐唱得最撕心裂肺的一首歌曲——《一寸相思未了情》,歌词如下:

说什么你爱我,

偏偏让我受折磨。

情已断,心已碎,

空留下酸痛回忆。

你,你,你,你,

没良心把我爱的一颗心,

寸寸粉碎,

相思未了情。

负心人,负心的人,

我恨你又想你!

邓丽君小姐

邓丽君小姐心目中,男子似乎都是渣男,都是无情的一方!这不能不说是邓丽君小姐的偏见。

在唐诗宋词熏陶下成长的邓丽君小姐,把李煜《虞美人·春花秋月何时了》的神韵唱得淋漓尽致的邓丽君小姐,不可能不知道李煜,也不可能没有读过李煜这首《相见欢·林花谢了春红》。她这样唱《一寸相思未了情》,应该是另有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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