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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观】牧马羽远水图手卷:是转抄不是袭译

王牧羽《马远水图手卷之四》 26.8×41.6cm×12 

纸本水墨手卷 2017

    我画过多卷《马远水图手卷》。我用和马远《水图》一样尺幅的生宣纸,纯以墨与水,“计白当黑”,画出十二幅“墨地白线”的水图。马远《水图》是他心中的水系图景,而我之所画既有对水的直观记忆,也关乎《水图》之文本。

(南宋)马远《水图》 

右起第一张26.8×20.8cm,余26.8×41.6cm×11

绢本水墨手卷 宋嘉定五年(约1212)前后,北京故宫博物院藏

    史载南宋马远画风师承李唐,尤以画水见长,被李东阳赞誉为“真活水”。他的《水图》卷为绢本十二单页合裱,现藏北京故宫博物院。卷中以十二种不同水法演绎了十二种水系图景,勾染并绝。卷首第一张残缺一半无款,其余十一水图左上角都有南宋宁宗皇后杨氏的四字题款。20150430日——0629日,此卷在故宫武英殿举办的藏品“春季特展”上现身,上一次露面是16年前的“建国五十周年故宫珍品展”上。

画水缘起:武英殿惊鸿

我画水,是在2015年从重新演绎马远的《水图卷》开始的。

2015年初我还在月份牌上画云图来记录北京每天的气象。雾霾依然沉重,《水图》现身故宫。

记得当时我正在798新绎空间做个展“知北游”,夏可君先生策展。那是我云图系列的最后一次全面展览,也是我画云画到瓶颈时各种尝试与纠结的呈现。三年时间里我画云的图像和种种象征,也研究云图与气象,冰晶或水滴构成,高度或成因;我读于贝尔·达弥施或卢克·霍华德,也读嵇康或建安七子。但画到后来却好像不会画了,开始怀疑多于行动了。当时艺术市场正遭遇空前寒冬,以前画的不明不白也能被藏家热捧的年月一去不返。黑桥艺术区拆迁风声鹤唳。这都在发酵一个北漂画家的内心焦虑。似乎越画可能性越多,可眼前之路却更迷茫了。

当日我就是在这样丛生烦恼中去故宫看画的。去之前我我只惊讶于经典展品之多而并无殊念,也未曾料及那隔着玻璃的匆匆一撇竟带给我如此改变。后来其他展品的印象很快淡忘了,独是马远《水图》的召唤,让我魂牵梦萦了这许多年。记得当时受武英殿展厅条件所限,此卷只展开了十二张水图的画面,卷后题跋则全都卷藏不见。想来是看不到题跋的缘故吧,我的全部记忆都在那十二幅图画里。那里没有赞誉文字的干扰,不多的题款和印章也迅速淹没在水纹浩瀚和云气氤氲里。我惊叹于一个老者800多年前的视野胸襟和笔下境界,惊叹于他只用“水”这一物就构建起的万千世界。

回到自己当时在黑桥的工作室,我就按捺不住从网上找了马远水图的高清图片开始研究。我自然知道若是以同样方式临摹或再创作,哪怕再有奇崛之才,也终究还是续貂,更遑论我自知笔下功夫了了,哪敢有赶超之想。所以从一开始我的隐隐“野心”,就是想要在生宣纸上用水的洇化痕迹挑战一下这复杂水纹。有如此想法并不意外,是因为我一直以矿物颜料在生宣纸上画云图的缘故。尤其是在画单一云朵的图像时,铺在云背后的那层颜色要匀致平和却不显单薄,我除了会反复多遍的积墨积色之外,还坚持每次都是笔笔清晰,让笔触洇出去的水痕隐隐留下斑驳的纹理,成为平铺颜色的喘息之处。这是矿物颜料或墨遇到生宣纸的特性,在许多写意画家的作品中被作为基本的墨法而常见,比如齐白石画虾、蟹的关节笔触区分。当代许多写意画家深谙于此,刘进安以此方式画人物或山水,笔触乱服互撞却秩序井然;周京新则以清灰墨色用此法画出飞羽的鳞次叠压。我随刘进安先生画写意多年,对此驾轻就熟,以此法运灰白墨色写云象,也以此法运石青或孔雀蓝画背景,似空似海,莽苍而阔远。尤其在我最后几张云图小画里,我更是有意识控制这种洇化的“缝隙”。那随蓝色笔触盘旋的暗纹,或扭动旋转如海面波涛,也时如梵高的星空一般让我醉心其中。

《层波叠浪》:所谓“牧羽水法”与“马远水法”对照

小野心

我所说的有在生宣纸上挑战马远水法的“野心”,也正寓于此。我最初几个月里所有的尝试都是用的矿物颜料。我原来想的轻松,以为只是让笔下的水痕更有秩序,挤压出如水纹一样的形状即可。可现实的骨感很快让我沮丧:一来在生宣纸上控制水的自然洇化真没那么容易,二来马远的水法远没看上去那么简单。到现在我依然保留厚厚一叠早期尝试“作品”,或墨色氤氲如猪,或水线臃肿如坨面,或水纹机械如渔网,都是我屡屡挑战失败的真实记录。

但这挫败倒是激起了我的好胜心,也让自己彷徨不知该画什么和如何画的萎靡状态兴奋起来。我开始研究各种生宣的纸性,研究矿物颜料的颗粒粗细,研究松烟或油烟、墨汁或墨块,还有年份、胶性、水质,研究毛笔的软硬长短,长锋、蒜头和鸡距都一样尝试。同时我翻查文献,看高清细节放大,了解马远的笔法来路,水法结构,揣摩他的落笔顺序或胸中图式。睁眼“看水图”,闭目“读马远”,近一年的积累终于让我笔下洇成的水纹有了“质”的变化,水痕线终于蜕变为水波纹,又终于凝练成“水法”。最终我也把材料从各种矿物颜料转而固定在纯油烟墨上。马远墨线勾勒的《洞庭风细》或《浪卷云舒》们,以一种全新的图像面目呈现了。我用和马远十二幅小画一样尺幅的生宣纸,纯用墨与水,如治印的“计白当黑”一样,构建出十二幅“墨地白线”的水面图景。与马远的《水图》相比,尺寸一样,构图一样,水法一样;都有水波纹里粗笔的浑厚、战笔的老辣、折线的锐利和细密水纹的婉转繁复。但这线条一黑一白、恍惚如照相底片的反转,又具备同样的由近及远、自深而浅的墨色关系,直至远处云气陡生或水天一际终于消失于无。

王牧羽《十二水》,180×97cm,纸本水墨,2019

     此图是我在十二水法已经驾轻就熟之后,在完成了多卷《马远水图手卷》之后所做。在一张图中把马远十二水法悉数罗列,有堆叠有遮挡,有自然转换有云气遮蔽,有流畅有生硬。自己也无法定义好坏,但于己确是一种总结。

终成“卷”属

四年时间里我以此法反复画马远这十二水图,择其满意者依马远原画的手卷形制也合裱成卷,素绫白轴,甚至十二水图排序亦皆仿照。我先后完成了多卷此样作品,都名之为《马远水图手卷》。画面上只有水面图像,无题款文字,只在每幅水图右下角有很小的朱文钤印“牧羽”。马远十二水画的是他眼中心中的十二种水系图景,我的十二水画的既有我对水的观察记忆,我的视觉和心理经验,也有马远作品本身,即这件马远《水图》的文本。画画不是复刻,全心全意画去,却终究无法全同。尤其是我用水墨在生宣纸上洇化,更是如此。从一张小画的落笔开始,我的隐忍控制和水性的恣意放纵就如同一场博弈展开,爽利与迟疑、饱满与干涩、墨深与墨浅、凝注水纹走向抑或关切图形结构的瞬间神移,这许许多多“我”性与“物”性的得失进退,让每一次复现都有不同的风险与惊喜,最终形成的水图也貌似神殊。这多件《马远水图手卷》中还有诸多细节处理不同:有的把其卷首残缺也依样画半张,有的则补齐一致;有的把《寒塘清浅》里的水中碎石同样以古法墨笔画出,有的则全以空白点到暗示;还有《晓日红山》中远山红日的有无等等。杭春晓说我的“水图”中暗含技术语言和语法结构内在改变,并用“以水为水”来概括。那这种新语法的意义,越是在这样一种看似“抄袭”一般、表面似无变化的图像视觉之微观里隐藏,才越发凸显张力吧。

对马远《水图》的研读和转译,给我2015年创作低谷的彷徨之路开了一扇门。北漂画画十年,我画过天空流云,还画过2012的北京大洪水。图像和主题在变,也冥冥中或深或浅都与水息息相关。而这次真的不同,马远让我忽然看到了许多更有价值的命题,也对更为复杂的语言、图像与文本的关系研究,或更高阶的图像转译迸发出兴致。这是外界认为我转型的开始,也是我重新阅读自己的新契机。杭春晓在文章中说我甘冒“抄袭”之险,我视为最知我的评价。

现在有两卷《马远水图手卷》还属于我,另外几卷分别被几位重要的批评家所藏。我在手卷的画心前后,也如马远的《水图卷》一样留了引首和跋文位置,待有缘者题之。

事实上我对马远这卷《水图卷》的兴趣还远不止于此。武英殿见面之后第五年,我的博士论文又从另一个角度研究了《水图卷》的视觉空间问题。论文里的关键词不再是水性或笔墨,而是空间、视觉、贡布里希和阿恩海姆了。

《牧羽水图手卷之四》全图

(以下图片请横屏观看)

王牧羽《马远水图手卷之四》

26.8×41.6cm×12,纸本水墨手卷,2017

此卷十二张画心的水纹水法与马远的《水图》一一对应:

卷首无名

(此图马远原作残缺无题款,暂以无名代指。另据典籍考证,或为“波蹙金风”)

洞庭风细

层波叠浪

寒塘清浅

长江万顷

黄河逆流

秋水回波

云生苍海

湖光潋滟

浪卷云舒

晓日烘山

细浪漂漂

王牧羽《马远水图手卷之五》 26.8×41.6cm×12 

纸本水墨手卷 2017  作者自藏

此卷的装裱形制与其他同,二张水图还是一一对应马远原画的水法和基本结构,但画面内却构图殊异,把所有水面都刻意压缩到画面下部二分之一。居中的水面线就像杉本博司的《海》系列一般。杉本博司拍摄大海系列作品是向马远致敬的,我就对二者的文本一起再转译一次。

2019年11月,南京艺术学院美术馆举办个展“水——王牧羽作品展”,李小山总监,陈瑞策展此次展览上第四卷、第五卷同时展出。下图为夏燕靖、李小山、陈瑞、杨建国(自左至右)讨论马远水图手卷》。


《水图与我》(节选)

文 / 王牧羽  2019

南宋马远的《水图》卷,一直是我最喜爱的山水经典作品之一。十二幅水面,莽莽苍苍,水之外的世界隐晦而遥远。这件作品是如此与众不同,包括其水纹笔法、图像意境、迷一样的马远与南宋的关系等许多问题,都让我常常揣摩与疑惑。2015年,正逢故宫武英殿展出了马远《水图》的原件,观摩之后我产生了一个大胆想法:马远的这件作品,是中国古典山水画中以勾线法表现水纹的集大成之作,而作为一个熟识生宣纸性的画家,我想用与其完全不同的墨法水法,重新演绎一下这件经典《水图》。

一开始,我只是想挑战完全复现马远这十二幅画的图式与水纹笔法。我的实验在生宣纸上展开,但是变细笔勾线为阔笔水墨叠压。水墨接触生宣纸后,会有“墨色笔触留住,而水洇出去”的特性。再紧接着覆盖下一笔的时候,这个洇出去的水就会排斥墨色的覆盖,形成温润的白色痕迹。这个洇出去的水痕,画水墨的画家大都熟悉并使用,但一般顺其自然,随形、随性而成。而我的任务,就是控制这个洇化的水痕成为马远水纹线的形状与结构。也就是说,我笔下的水纹线不是画上去的,而是水洇出去的。这个水纹的生成机制与马远迥异,但结构关系与图像形态又与马远的原作息息相关。

用这方法画水极有难度,因为一笔下去,需要精准控制水量,控制速度、方向、粗细、浓淡、转折形状,还要控制通篇布局和图像的完整,以及墨色由浓而淡,水痕线由清晰而渐无。这完全是一个“我的控制”与“水性”的博弈。往往不待我迟疑半秒,纸上的水痕就已经蔓延开去,臃肿无形了。这种失控绝无挽回余地,只得全画作废,换纸重来。我的最早一批水图作品,就全是复现马远《水图》卷的水纹与图像。这过程艰辛而痛苦,也伴随修行一样的情绪与呼吸之调整平复。当最终收笔完成,张壁而顾,心中又有踌躇得意的喜悦。

正因为这种画水语言的特别,也就要求每件作品必须有明确而成熟的构思。我往往需要反复勾画许多铅笔草图,等下笔落墨开始,则笔笔相压,绝无回头或犹豫的可能了。这种和古人完全不同的画水方法,被杭春晓先生表述为“以水为水”,即所表达之图像与表达方法之间存在紧密的物质转换关系。

我用了近两年的时间去熟悉和掌握这种“牧羽式”的水法。中国画讲究“法式”,我的水法是我自己定义的新法式。这种法式改变了我与图像、与材料、与所指的关系,我在这种有些绕口的陌生关系里感到兴奋,因为这里有太多新鲜的可能。以这种新水法实现对山水画经典文本之再读与重构的可能性,正是我最感兴趣的思考痛点。

回  看

王牧羽《象由心生》 176×124cm 纸本矿物色 2014

这件作品完成后的几年时间里我工作室从黑桥搬到环铁又到俸伯,此画一直在墙上。图像的单纯更让其多义,也每每触动自己。我画云图有和生命相关的特殊契机,也许终究还是自己最感动。云朵背后的广袤之蓝,幽淡纹理正是笔触在生宣纸上留下的洇化痕迹,这也是我以此法画水的冲动起源。

王牧羽《堆云若山之高远》(局部) 纸本矿物色 2015 

    这是我最后完成的一组云图作品局部。矿物色随笔触沉淀下来,水却洇出去。再一层笔触又重蹈覆辙,如此遍数多了,如波澜一样的水痕就更鲜明。

王牧羽《马远水之湖光潋滟》 60×98cm 纸本矿物色 2016

    我最初用“以水为水”的方法画马远水图,正是延续了云图中的材料经验,仍然用矿物色完成的。画成这样已经是艰难尝试反复失败一年之后了。我有许多更早期的不成功试验品保存,就不拿出来献丑了。但矿物色的颗粒感终究无法满足更为细致的水纹线表达,越到后期我就越倾向于回归墨色了。

王牧羽《马远水洞庭风细》 25×41cm 纸本矿物色 2021

      这张小画是我2021年新画的《洞庭风细》。相比我2019年之前完成的多卷《牧羽水图手卷》,如今再看马远洞庭,时过境迁,心态不同,看到的也不一样了。对纸性、笔性、水性的更加轻熟,对马远笔墨细微之处的更多领悟,对水法与自然之关系的更多理解,可在此图中略有体现。下笔更从容,细节更丰满,气息也更冲淡了。

附:马远《水图》卷全图


王牧羽,本名王强,1975年生于山东。

毕业于中国艺术研究院获博士学位,导师陈孟昕。

现为中国工笔画学会秘书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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