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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凌华:第一次割麦子

    周内每天都在单位食堂吃饭,每次打饭前,饭量较小的我总是提醒掌勺的师傅少打小半勺,从不敢浪费粮食,否则就有负罪感,节约粮食的习惯可能与过去好多年都割麦子有很大的关系。老家在县城跟前的一个村子里,以前家里每年都会在那三亩多地里种上麦子。第一次跟着父母去割麦子,已是三十多年前的事,那种收获的满足和喜悦,还有又热又扎又累的感觉至今都记忆犹新。

    天刚亮,我婆已经把一刺啦黄的烫面油饼烙好了一摞摞,大颗玉米糁子也熬好晾凉了,洋葱黄瓜油泼凉调了一大盘,这样的吃食人吃了舒坦,而且耐饱,适合割麦天出力。割麦的家具已经在巷堂里准备就绪:我爷把在材房藏了一年的几把麦镰擦拭得干干净净,薄薄的刃片在蘸水磨了后重新闪耀着锋利的光芒。架子车也被我爷检查了一遍,轮子的轴承上滴了油。吃饱喝足,我心情激动地跟着父母和哥哥姐姐去地里,他们为我也准备了一把麦镰,在八十年代初的西府农村,过了十岁的孩子大多都开始跟着父母下地割麦了。那时,每年刚过六一节,我们就盼望着放忙假,这是农村孩子才享有的十天假期,适逢三夏大忙,我们除了跟着大人在麦地里、麦场上打下手,有时也可以疯跑,成群嬉闹。

    太阳才露出半个脸的时候,我们已经到地里了。多年劳动已经把母亲锻炼成一个割麦的高手了,她比平常在工厂上班的父亲割麦割得更快更干净,只见她左手和胳膊顺势拢住麦秸,右手中的麦镰则节奏均匀挥舞着,与麦秸碰撞时发出沙沙沙的声音,一眨眼就是一搂整齐的新麦。父亲除了割麦子,还会不停地用一大把麦子打好了麦腰,他手上的劲大,可以把麦捆扎得又紧又大。我也在父亲的指导下学着母亲的样子割起麦来,竟然也能割下麦子来呀,就是每次只能一小把一小把地割,父亲夸我表现不错,我心里好高兴,我也是个响当当的劳动力了。

    刚开始还觉得有新鲜感,有成就感,可是不到一个小时我就坚持不下去了,虽然穿了长衣长裤,但麦芒不停地扎手,不小心的话,割过的麦茬还会把脚腕扎得生疼。一顶系着绳子的草帽把头罩得很严实,可以阻挡太阳的毒晒,但草帽扣头上,一点都不透气,头发上早就湿了整整一圈。我蹲在地上不想起来,母亲让我坐到麦捆上歇歇再割,哥哥姐姐嘲笑我懒驴上磨,母亲也跟着笑了,却不做声,继续割自己的麦,我在心里埋怨母亲,为什么不安慰我一下?其实我一直知道的,在我们家,大人干活,大些的孩子是不许闲着的,必须力所能及地打下手,这个严苛的家规是从我爷那里传下来的,从哪一辈开始,我就不知道了。谢天谢地,一片将近二亩的地,一晌午总算割了多一半,父母除了喝水喘气的机会几乎手脚就没停,所有我也不敢消极怠工,只不过中间还是休息了好几次。

    正晌午的时候,我爷来地里送饭来了。午饭是我婆做的手擀凉干面,还有一罐西红柿鸡蛋汤。坐在地头的树荫下,我吃得狼吞虎咽,也从来没有吃得这么香。一吃过饭,爷爷就被父亲母亲打发回去了,八十多岁的爷爷走路都有点颤颤巍巍了,父亲怕爷爷受暑热,母亲终究也是舍不得我在大太阳下受罪,让我再歇歇,等我想割麦的时候再割。而哥哥姐姐却没有这样的福气,父亲母亲喝过装在绿色军用水壶里的浓茶,就带着他们下地了。我不忍心一个人在地头享清福,也跟着大家一起下地了。

    午饭后一两点的时候,正是一天中太阳晒得最端最毒的时候,晒在身上就像隔着衣服扎过来的针一样刺得人浑身发热发痒。面朝黄土背朝天,收割中的父母亲和哥哥姐姐用近乎虔诚的姿势坦然地接受着黄天厚土带来的赐予,身后的麦捆像散落在地上的星星,越来越多,汗水在他们的背上氤湿了一多半,他们却浑然不觉。麦黄六月的天气就像娃娃的脸,说变就变,天气预报再灵都做不了老天爷的主。割麦是农人和天气的博弈:怕雨,割得太早,偏绿的麦穗打出来的麦粒就是瘦颗,割得太迟,紧搭镰刀麦粒就落到地里了,落得人心疼。所以,麦黄了就一定要趁着好天气一鼓作气,龙口夺食。另外还要随时看天气,稍有闪失,可能就要吃芽面坨坨了。

    这是一样让大多数割麦人喜欢不起来的吃食。在记忆中,我们有一年也吃过芽面坨坨。记不清是哪一年的麦黄时节,房院石上的雨掉线线,叮叮当当,雨前割回来的麦没地方晾,房间的地上全是麦,连闲房子的炕上都晾着麦,地上敞开的几个口袋里装着已经出了芽的麦子,看得人心发慌又发愁。农忙过后,我婆用芽麦面做的芽面坨坨又粘又甜,大家都说好吃却没人吃第二块,来串门的亲戚家小孩吃了后却说有股臭脚味,大家都说他胡说,其实我也感觉是那样,不过不敢说而已。

    顶着大太阳割麦还有一个原因就是,我们西府地区收麦的时候正值芒种时节。忙种,要忙着收成熟的麦子,还要忙着种秋收作物。芒种不种,再种无用,所以麦割了就得紧赶着种玉米和黄豆、高粱等,所以割麦子也叫抢收麦子,时间得抓紧,关系到两季的收成。我家在割了麦子以后,大多数时候都种玉米,除了可以用于吃搅团喝糁子还可以把剩下的玉米用来喂猪,还盼望着过年时猪肥了卖两个钱。而对割麦的人来说,顶着大太阳虽然辛苦,但太阳晒炸的时候,是麦子割起来最快的时候,比一天两头麦秸秆又湿又顽的时候好割得多。

    太阳快落山的时候,我们终于把平地上的麦子割完了,父亲雇了一辆过路的卡车,把麦捆装车拉回到麦场上去,母亲和哥哥跟着卡车回去卸车,我和姐姐继续给父亲帮忙把地边塄坎上的麦子割完。最后剩下的麦捆装了整整一架子车,小山一样高得不能再高,在上坡下坡的疙瘩土路上艰难前行。父亲拉着架子车,姐姐在后面推,我也背起了车辕旁的一根攀绳使劲地拉,当我们把架子车拉到公路上的时候,我长长地出了一口气,累得一句话都不想说,绳子把我的肩膀勒得生疼,我第一次深深体会到了劳动地艰辛。

    路过县城高中门口时,我看到有学生进进出出,我问父亲那些学生都不用去收麦吗?父亲说那些娃是加紧复习准备考大学的,所以就是农村娃,家长也要把时间给腾出来。我轻声哦了一下,我很羡慕他们可以考大学了,考上了就一辈子不用又扎又累地去割麦,我一定要好好学习,以后上岐山中学,考大学。当然这些想法,只是当时一个小孩子简单的愿望,后来命运安排,我没能上高中,与岐山高中无缘,当然也就未能参加农村孩子鲤鱼跳龙门的高考,没能成为一名自己理想中的正儿八经的大学生。今天的大学生孩子们肯定无法理解我们内心深处这个至今无法向人诉说的人生遗憾。我父母说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朋友们说是金子总会发光,我也在社会中看到了高考并不是农村孩子的唯一出路,但我总记得,今生无缘高考,是我心中的一个刺痛,谁让我是个执拗的人呢?

    我们回到麦场上的时候,四周的灯已经亮起来了,母亲和哥哥已经把卡车拉回的麦捆堆成了垛子,就等着排队用队里的脱粒机来打麦了,顺便还可以让麦粒留在麦秸上继续吸吸麦秸里的养分再熟熟。我第一个回家吃了点我婆做的凉粉和拌汤,胡乱洗洗就倒头大睡了。我梦见大人们吆喝着叫我去帮忙给麦子脱粒,我一个人提着口袋却又找不着他们在哪里干活,找着找着我竟然迷失方向了......第二天等我醒来的时候,已是艳阳高照,哥哥姐姐在院子的石桌边吃饭,爷爷奶奶和父母他们已经在门口的水泥大路上晒麦子了。原来是前一天晚上,父亲听天气预报说一天后天气将有变,而且刚好后半夜队里的脱粒机只排了两家脱粒的,我们家正好可以加上。全家人除了我半夜都起来了,看我太瞌睡,也就没叫我起来,一家人通力合作,在邻居的帮助下终于把前一天割下来的麦子颗粒出来了。

    从此,我开启了连续十来年跟着父母去割麦的夏收劳动,忙碌并收获着。后来,我们的地绝大部分被政府征用或者被房地产开发商圈走了,直到二零零零年之后的某一年,最后一片地也被租用做了批发市场。从此,连种地种了多半辈子的父亲和母亲也再没有地去种麦子了。割麦子只成了记忆,再也不用到大太阳下又热又扎地去割麦子了,但每年一过六一,我心里就空落落的,总感觉少了点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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