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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忘不了的除夕 | 作者:常玉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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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忘不了的除夕
——写给永不归来的母亲
在又一个除夕来临之际,我将这封7年前写下但邮不出去的家书公开,以纪念我的母亲,并寄语天下的儿女们:行孝要及时,莫要像我这样,“子欲养而亲不待”,悔之晚矣!
我最敬爱的母亲:
见字如面。自您离开您含辛茹苦养大的儿女后,我曾无数次提笔给您写信,但每每都泪湿纸笺,难以成文,只得作罢。今天,思念和愧悔的心情,使我下定决心要给您写一封长信,哪怕泪洒键盘也要写完。虽然我写得语无伦次,絮叨繁琐,但凭着母子的心灵感应,就当是我偎依在您的膝前与您说话吧。由于信较长,请您戴着眼镜看一段歇一会儿,免得累着。
妈!我已30年没有叫这个称呼了,可是这个字却没有一天不在我的心中默念。这个字,30年前对于我来说,是家,是温暖,是寄托,是依靠,是我的力量源泉,是我的灵魂支柱;之后这30年来,这个字,是我的美好记忆,是我的无尽怀念,同时又是我刻骨铭心的思,是我撕心裂肺的痛。——这种感觉,直至永远。
随着我这声轻轻地呼唤,我已经不可自抑地泪流满面。您离开我们已经30年了,我不知道以前时刻对儿女都牵肠挂肚的您,如何度过了这30年;我也不知道您突然离开后感觉天塌了的我,如何支撑过了这30年!我清楚地记得,您与儿女们相依为命,受尽苦难,儿女占领了您的整个心田甚至于整个生活和生命。直至我成年上班了,您还是时时刻刻牵挂着我。每逢我外出回家搭点黑,即使是刮风下雨,您都要领着妹妹站在村头那个高处,望着黑黝黝的远方,声声呼唤我,直至看着我的身影。虽然您多次受到我因心疼您和想阻止您这样做而发出恶声歹语的责怪,但您的心却落了地。我知道,如果我没回来,您就会彻夜难眠。在您的心目中,儿女永远是需要庇护的孩子。
既然如此,30年前的今天,您为何连一声招呼都不打,什么东西都不带,毅然远行,30年不归?您不要你的儿女了吗?您不担忧您的儿女了吗?您会这么狠心吗?
妈!我不知道您为何要突然远行。那年,咱刚搬家,从那两家合住狭小院落的黑土屋搬进了宽敞明亮的独院大砖房。您以强大的的精神和心劲,把家收拾得井然有序,一尘不染。我知道住新房是您大半生的期盼,刚搬进新房三个月,就到了腊月。您勤劳苦干,乐于助人,每天都在奔波劳作。腊月二十五这天,您与父亲还在责任田里给麦子施肥;二十六那天,咱本家天才结婚,您给人家帮忙蒸了一天喜馍;二十七,您又与父亲在家蒸年馍。那天刮着大东风,在院里烧着地火,烟气熏呛着,您劳累了一天。您曾对妹妹说:“今年是第二年春晚,可要去大队好好看看电视。况且村里还要演电影,我在家早点把活干完,让你哥他们回来咱全家轻松地去看电影。”
据妹妹说,二十八那天您天一明就起了床,开始洗菜剥葱,一上午剁好了荤、素两样饺子馅。中午也不知道您吃饭了没有,下午便又开始炸油食。本来妹妹可帮忙,却因她来了同学,您让她去客厅说话。您一人在厨房油熏火燎,加之几天来的过分操劳,突然发病。妈!您当时肯定感受到了病魔的莫大冲击,预料到了病魔的残酷无情,可为何不早一点停歇下来呢?我不知道您当时什么感觉,不知道您忍受着多大的痛苦,不知道您那一刻想到什么、想说什么,但肯定会首先想呼唤我!不知道您多么艰难地扶着墙壁从厨房通过室外走廊挪到客厅,不知道您如何艰难地走完了您人生最后的10米路程!我后来只是看到了您在那段墙上留下了一个个带面的手印,这手印里包含了您多少欲想不及、欲言不能的心情,掩盖了你多大的山崩地裂的苦楚啊!之后我多次想破解您最后留下的面手印里所蕴藏的心情,但每想一下就像尖刀扎了一下我的心口。当时您用尽最后的力气和最后的知觉挪进屋后,您摇着头,泪流满面,口不能言,昏倒在您盼了大半生刚住进三个月的新房,昏倒在您远未欣赏够的全村第一家水磨石地板上,从此再没有开口说话,再没有看我们一眼。
妈啊!您在做活的时候,您忘了你是一个高血压病人,并犯过一次中风。虽然您以坚强的毅力进行锻炼,使后遗症基本看不出来,可您已经多天没有吃药了。对此,我倒没忘,我知道该给您买药了,但是,我没买。——这是我永久的痛。
那年代,每逢重要节假日,单位都要出庆祝墙报。单位大门口的两个墙报长廊和县城大十字的大宣传栏,每期的墙报专刊,都是我负责搞的。这年春节的墙报,因时间紧张,每天夜里都干到深夜,专刊贴出去已是腊月二十六。临近春节,科里的人都忙着其它业务或置办年货,我最年轻,一些诸如春节工作安排、排值班表、统计报表等杂务就义不容辞地承担了起来,直至二十八才干完。单位离家不到两公里的距离,这些天我竟然没顾上回去一趟,哪怕10分钟!想到此,我一辈子都不能原谅自己!
二十八下午3点左右,我背着自己亲手画的并用硬框装裱好了的风景画,准备回去挂在咱家客厅,增加第一年在新房里过春节的喜庆气氛。我心情轻松地骑车奔向回家的路,想着您看到我挂画时的喜悦表情,心里甜滋滋的。这年没有三十,明天就是除夕,我盘算着晚上帮您干家务活,明天上午去城给您买药买年货,下午打扫院落、贴对联,晚上一起去大队看电视春晚或电影,全家人过一个搬家后幸福快乐的春节。 
然而灾难就像突如其来的地震海啸一样,毫无预兆地全部推翻了我的打算,刹那间改变了我的命运和生活。
当我欢快地骑车走到李庄村口,突然发现妹夫拉着平车,妹妹、父亲扶着车子急匆匆地走来。我头轰的一声,意识到出了大事。迎到车前,我看到您神智昏迷,有呕吐状,第一反应可能是脑淤血,我的心都要碎了。我听说过,这病根本不敢用平车拉,车轮的颠簸可加重病情,但当时别无选择。我扶着车帮,连连呼叫着您往人民医院赶去。
医生翻开您的眼皮,轻轻地摇了下头。我的头像被重锤砸了一下,拉着医生的胳膊:“救救我妈,一定救救我妈!”到了病房,医生开始做检查、输氧、输液。舅舅,姨母闻讯相继赶来。一整夜我握着您满带面疤的手,面对您依然慈祥地脸,一声一声轻轻叫着你,喃喃地给你保证:“妈,我以后不再让您生气了。您那么爱看电视,我明年给您买彩电,让您不在大冬天受着冻去大街看电视。妈,明天晚上就有春晚,您去年才看了一次,您是那么喜欢……”我与您耳语了一夜,您却平静地没有回答我一声。
第二天早晨,父亲说:“看来你妈危险,叫你舅他们去准备棺材吧。”“不,不!我妈不会……,她舍不得我们!” 舅舅和本家的侄儿默默地走了出去。
中午时分,医生把我叫到办公室说:“根据规定,我们需要下个病危通知单,但我们还会尽力抢救的。”我感到天旋地转,跪在医生面前:“不要写,不要写,求你们用最好的药,我不能没有妈啊!” 医生还是要我在通知单上签字。我接过这张重似千斤的纸,泪水模糊了双眼,根本没看清上面写的什么,只觉得好像是一张被无辜冤枉了的死刑判决书。不!判决书还有上诉期,可这……,我失态地撕碎了通知书,头在地板上叩得砰砰响:“求求你!求求你!我妈才60岁啊!……”
下午,姨母说和妹妹她们回去作些后事准备,我简直懵了。病床前,只剩下了我和父亲。我一边默默地祈祷着,企盼奇迹产生,一边用热水把您双手上的面疤轻轻地擦去。就是这双手,把我们含辛茹苦地养大,辛苦地在农田不甘落后地干着农活;就是这双手,曾每天在油灯旁纺线到深夜,中风后仍用握不紧的梭子织布和穿针引线;就是这双手,在十分困苦的岁月里,想法给我们做可口的饭菜,每逢过年都要让我们穿上得体的新衣服…… 现在,我紧紧地握着这双没有了知觉的手,轻轻地呼唤着:妈,你能回握我一下吗?
阴沉的除夕天黑的很早,远处不时传来零星的鞭炮声,窗外开始下雪并很快转为鹅毛大雪。我平生不信鬼神,这时却一遍遍地暗暗祈祷:“苍天啊,让我妈一定能过春节吧!她平时省吃俭用,现在把过年的东西都准备好了,可还没有享用一点啊!”
快11点时,您突然呼吸急促,面色潮红。我赶紧叫来医生,医生又打了一针。可是,妈,您又渐趋平静。我凝视着您,只见您的嘴角和手同时微微地动了一下,眼角流下了两滴泪珠。我后来回想这是您在与我做最后告别,泪珠中有您的千言万语。接着,悬着的液体慢慢地停止了点滴。医生作了几下按压式的人工呼吸,然后摇摇头,拔掉了针头。                               
“妈——”,我瘫倒在了您的病床前,把头埋到了您的怀中。眼前一片漆黑,天塌了,地陷了,大树倒了,世界没有了……
父亲把我拉起,说:“我回去叫人来抬你妈吧?这是规矩,不能用车拉。”我说:“我妈没了,规矩还有什么意义?就咱仨一起回家吧!”
除夕夜,医院人特别少。临屋人帮我们扶着车,我与父亲把您抬到了平车上,我回头望望你与世长辞的病房,压抑着难以言表的悲痛,失魂落魄地走上了回家的路。
临近午夜,漫天大雪,天地苍茫,山河混沌。春晚正酣,人们都沉浸在欢乐之中。夜格外静,地上的积雪已经盈尺。路上没有一车一人,厚厚的雪上没有丝毫杂质。辨不清路与田野的界限,我们在雪的朦胧反光中摸索着缓缓地移动。父亲拉着车干,我在后面推着车帮,并脱下我的棉衣用一只手举起挡着,不让一片雪花落在您盖着被子的头部。您、我、父亲,都被笼罩在多年未见的漫漫暴雪之中,我与父亲都成了移动着的雪人。我不断地拂去您被子上的雪,但马上又是一层。我虽然穿着单薄的内衣,但不知道冷,因为我在您的身旁。
妈,这条路,我从小被您领着去县城不知道走了多少来回,我上班后用自行车带着您去姨母家或者去县城也不知有多少趟。记得有一次,我在上这个坡路时,您为了让我省点力,跳下车来我却不知道。我骑了一段路与您说话时没有应声,回头一看您不在车上。我返回来迎见您,咱俩哈哈大笑。现在,咱母子最后一起走这条路了,以前的情景还会出现吗?
我不断轻轻地说:“妈,咱回家了,回去过年。”一边用手不时地给您掖掖被角,生怕冻着您。你盖着的被子上面,又盖上了一层雪被,我的泪水滴在上面,砸出一个个小坑,又立即被雪填平。我两次让父亲停下来,清理你被子上的厚雪。无声的泪水将我脸上的积雪消融,又合着雪水变成小冰注,沾满我的眉毛和肩膀。如果你有知觉,不知你会如何心疼我。我的鞋子里满是雪水和冰碴,咱母子在一小步一小步趔趄地同走着这段短而漫长的人生路。
家,这个神圣的字眼,是我生命的起点,是我幼年温暖的摇篮,是我成年后在外身心疲惫时的港湾,是我永远的归宿,那里时刻都充满着您的温馨和召唤。这些,都是因为有了您和父亲在支撑着家的大厦啊!现在,顶梁柱折了,大厦将倾,没有母亲的家还是家吗?我不知道这个没有了母亲的家还该不该回。当时我幻想着这段路最好没有尽头,时间停滞,就让咱三人一直这样走下去。厚雪,也像理解了我的心情一样,温柔地阻挡着我们的每一个脚步,咱们艰难地、缓慢地前行,后边深深的车辙和脚窝马上又不复存在。
雪,已经不能用鹅毛来形容,而是像刚绽放的棉花朵一样漫天而降。天地相连,旷野混沌,暴雪无声,万籁俱寂。望不见远处的山峦,所经过的庙后村和原野都连成了一片茫茫的暗黛。凭着对路径的记忆和感觉,咱三人缓缓地走在铺天盖地的白色之中,走在没有希望的归途。我觉得这是上苍默默地垂下了连天接地、无边无际、满载悲怆的硕大白纱。我间断地仰望苍穹,大雪立刻覆盖了我的视线,似乎不让我发现这大白纱后边所掩藏的人间悲情。这种场景,在我心里悲壮得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我后来又升华地觉得这是苍天为您—— 一个最善良的普通人所举办的最庄严、最神圣、最伟大而独特的送行仪式。
走到村口,村里忽然鞭炮声大作,烟火不时冲上天空,已经是除夕和初一的交替之时。我提高了声音,好像要把酣睡的您叫醒:“妈!我们到家了!”然后,压抑了一路的巨大悲痛决堤而出,我嚎啕大哭地迈进了家门。                       
在1985年春天的第一时间,家人和闻声赶来的邻居们,哭作一团,姨母昏了过去,妹妹趴在您的怀中声嘶力竭地叫着您,我像经过了万里跋涉耗尽精力一样躺倒在地上,呢喃着:“没妈了!没家了!”之后,昏昏然便没了知觉。                       
在满屋的哭声中,大年初一的早晨不约而至。邻居们三三五五地赶来吊孝,我一个个地跪迎着,言未出,泪长流。邻居们端来迎春的饺子,只有幼小的女儿吃了几个,其余谁也未动。
外村的亲戚们接到报丧后都陆续赶来,哭声此起彼伏。我坚强的姨母和本家邻居,强忍着悲痛料理着后事,中午时分已让亲戚族人穿上了孝衣戴上了孝帽,接着敛棺开始了。由于昨天舅父他们在城区买不到灵柩,最后到煤矿买了一个,板材很薄,还有很多用批灰盖住的窟窿,这样劣质的东西作为您的永久安息之用,更令我心如刀绞。但是,在这大年初一,实在别无它法。人们把您轻轻地放进,我把您在我不记事时就珍藏下来、反复看了多遍不但能讲、而且很多章节都能背诵的、卷页烂角的线装竖排手抄版《海哥传》和一本《红楼梦》以及眼镜放在了您的身边,轻轻地说:“妈,您劳累一生,现在该闲下来了,您好好地再看看您爱看的书吧!”                                                          
亲人们一个个与您告别,泪水洒湿了您的寿衣。随着棺盖的合拢,咱母子的最后一面,从此成了永恒的定格。
半下午,给您压纸的人排了几十米长。我被人搀扶着,难以抑制地尽嗓大放悲声。我从心里反复呢喃着:“妈,我对不起您啊!”雪后初霁,雪已经融化不少,村里的土路泥泞不堪。我一路上眼都没睁,摆脱和拒绝着搀扶者给我引路的暗示,逢水踩水,逢泥跪泥。跪下后,我的头部就扎在膝下的雪泥中,我甚至于想通过某种自虐来惩罚自己。压纸回来,我的浑身上下和满头满脸都是泥水,嗓子嘶哑了几天。
按习俗规矩,正月初五应该给您举办葬礼。但是,妈,我不能让您年没过完就离开我们,我要让您尽可能地与我们再相处几天。当规矩与我的心愿相冲突时,我要打破规矩。何况没有了你,我还忌讳什么?!我做出了让别人吃惊的意见:让您到二七再走。长辈和亲属们一致同意了我的意见,把葬礼安排到了正月十二。
妈!在这十三天的日日夜夜,你的儿女孙女们都日日夜夜地陪伴着您。我的姨母仅回家一天又赶来与我们一起陪伴您。姨母说:“你妈一生善良,不沾肉食,她一定是天上的神,现在天上需要让她回去了。”我不信鬼神,知道姨母在劝我。这十三天,我不再像往年的春节那样,去单位值班,去走亲戚,您的已成家的大女儿也没有离开过一天,您的小女儿更是不时地头伏灵柩轻轻唤您。您的大孙女已经懂事,不但跟着我们哭,而且分外听话。您的三岁多小孙女有时喊着要奶奶,我给她说,奶奶不会说话了,以后你也见不到了,她思索片刻,泪流满面。我兄妹三人时时刻刻地坐在您的跟前,我们不时地听听灵柩,幻想着你会醒来。这是多少年来咱母子相处时间最长最完整的一个春节,我盼望时空就这样突然凝固,好让我们与您永远这样相处下去。
在和悲天恸地的气氛中,正月十一还是如期而至。这天,我用心血作墨,以肝肺作笔,为你写下了挽联:“千呼万唤再难见慈母颜面,三跪九拜永不忘娘亲重恩”“恋儿心萦萦依故园,思母泪汩汩洒孝衣”“朝朝欲唤似母在,天天相迎如娘归”……
葬礼时应该移灵。但是,外面那么冷,我不能让您在外面受冻,我要让您在盼望了大半辈子的新房里再多住一个晚上。我同样地打破了这个规矩。
主持葬礼的“总理”(理事)方喜给我说:“你文笔好,是不是写个祭文读一读?”我说:“任何文字、任何语言都难以表达我的心情,都写不出母亲在我心中的伟大,也写不出我对母亲的愧疚。何况,我写出来也难以读下去,只有用无字的语言来表达吧。”
我让方喜请来了当时济源最好的鼓乐班子,但要求他们不得吹奏喜庆的曲调,不能唱欢快的戏曲,不得嬉笑凑趣。所以,那夜的唢呐演奏的都是如泣如诉、令人心颤的曲子。我要让天地与我同悲,河山伴我共鸣。
跪盏时,按旧俗跪一曲即可,但我要求跪三个,并亲点《感悟生命》《苏武牧羊》《十跪母重恩》等三个曲子。我撤下了灵前跪盏的棉被垫子,笔直地跪在冰凉的水磨石地板上,一动不动地跪完三曲。——我要惩罚自己!随着低缓、悲凉的唢呐曲,闭着眼睛想着您平生的点点滴滴,我无声地泪如雨下。我在告别,我在思念,我在悔恨,我在祈祷……尽管起来时双腿难以站立,但我仍觉得没有表达出心情之万一。
妈,这是您在家的最后一个夜晚,也是您与我们相处的最后一个夜晚。
想着您明天就要永远地远行,我恨不能伴您同行,不禁肝肠寸断。葬礼结束,曲终人散。我整整一夜坐在您的身边,舍不得打盹,一直凝望着您的遗像。您好像也在凝望着我,那慈祥的双眼似向我嘱托什么。母子面面相对,四目相望,直到晨曦悄然降临。
正月十二,我随着众人把您送到了我亲自为您选定的安息之地,这里是咱家的责任田,您年前还在这里给小麦施肥。我本来想给你打“穿堂”墓,但隔壁是别家的地。不得已间,我让墓穴的底部和四周用青砖垒砌,上面盖上水泥板。什么“得土为安”,我不信!我不能让您挨着土和水。这在咱村甚至于周边乡村也是绝无仅有的。您刚住了三个月的浑砖新房还没有体会够就走了,我要让您继续并永远地住在砖房中,实现您大半辈子的夙愿。
我往墓穴里撒了三铁锨土后,亲戚们驾着我的胳膊把我拉离了墓地。自此,咱母子便咫尺天涯,天地相隔,梦中欲见,关山难越。
夜色降临之后,亲戚也都散去。热闹了十几天的家突然静了下来,我才真正知道我成了没娘的孩子,也没有了以前意义上的家了。我像塌了骨头架子,一连躺了两天但难以入眠。我似乎不时地听见您叫我吃饭的声音,看见您忙碌的身影。我赶紧坐了起来,却音容两空。姨母怕我们睹物思人,把您穿过的衣服放到了村外的河滩,我看见后又把抱了回来,每天我望着曾熟悉的可亲可敬的衣服,似乎感到您还在我的身旁。
三天后,我去上班,精神一直处于恍惚之中,总感到是在做梦。我想,人在梦中,梦在魂中,魂归何处?我一直感觉您并没有走,梦醒你就会回来。每天骑车到村边时,我禁不住往北眺望,看见我亲自背去插在您坟上的幡花在左右摇动,好像您在向我招手。回到家中,我总觉得您在厨房里切菜做饭,喜出望外地一看却没有。我一遍一遍地在各个房间寻找,期望着能重新找到您……
一个世上最疼爱我的人,一个我最亲爱的人,一个牵肠挂肚了我30多年的人,就这样轻而易举、无声无息地走了吗?就这样一去再也不回头了吗?
妈,我上边多次说到我对您的悔与愧,您并不一定知道我为何这样说,因为您从来都把儿子看得很孝顺,从不计较我的过错。一是您辛劳一生,我还没有让您享过福。二是我那几年因为情绪不好,对您态度生硬,让您生了不少气。三是在您生病那天早上,如果让您吃上一片几分钱的降压药,您的病可能就会避免。四是您有一次生病,破天荒地给我说想吃橘子,我专门到城里去买了一次,为什么之后我不多去买几次呢?您把我养大,为我费了多少心血,可是我仅仅在您病床前守了一夜,在医院只花了86元5毛钱治疗费,我没有尽孝啊!我当时年轻无知,您为何不给我改正的机会呢?您为何不能让我在医院多花些钱,哪怕是睡床几年拖累拖累我,让我伺候得厌烦呢?……
妈!您虽然一生吃尽了苦,受尽了罪,但是您却既有同时代农村妇女的勤劳吃苦的品质,又有与时俱进接受新事物爱好学习的良好信念,您特别开明。我上中学后,用所学到的物理化学和科学知识给您分析一些大自然的现象,您就能放弃原来迷信的观念并去宣传别人。您对命运的不公和生活的艰辛从来都抱着宽容的心境和乐观的心态。您爱看电影、戏曲,甚至于用仅上过一年小学、以及在村里扫盲民校和自学的文化,阅看名著《红楼梦》、古文《海哥传》等大部头小说和戏曲剧本;您能熟背“老三篇”和多条“毛主席语录”;您能辅导我的小学课本并讲述很多经典的流传故事,给我奠定了良好的学习基础。您在努力改变着我们全家的命运和生活的同时,也对未来充满着美好的希冀和憧憬。新盖成的砖房给您带来了无限的心劲,使刚六旬的您焕发了新的青春,您正以饱满的热情质朴地描绘和创建着咱家的美好前景……
妈!您的善良,您的智慧成了我性格的主体部分。您一生不沾肉食,并非是因为信教,而是怜悯生灵。咱家过去您亲手喂大的猪,过年在街上杀它时,您在屋内浑身颤抖着掉泪。60年代末,咱把养的猪卖给住在庙后村修铁路的民工团后,您于心不忍,让我带着食物去看望了几次。当乞丐来咱家要饭时,虽然咱家生活并不宽裕,您也从不让乞丐失望。所以,我这一生也像您一样,以善为本,尽力助人。除了苍蝇、蚊子和老鼠,我从不杀生,连鸡鱼都不敢杀,也从不买当我面宰杀的动物肉食。有几年春节时单位发的鱼,我回家赶紧把放到浴盆里,只要活过来的,从来不杀,有的竟养到了仲春。
每每想到这些,我的心都感到锥心刺骨的痛。这种痛,伴随了我30年,还将要伴我终生。
几年后,您的儿孙们为您立了石碑。我为您撰写的碑文是:母亲吃苦耐劳,勤俭持家,善良宽厚,贤良聪慧,怜悯生灵,不沾肉食。母亲一生劳于田垅,勤于机抒,含辛茹苦,历尽千辛,为养育儿女所受之难系世人之倍。母亲暴卒,未让儿女略尽病榻之孝。每忆及此,我等皆欲心碎。故立此碑,以长缅母亲之恩德,恒寄儿女之哀思!
30年来,我坚持每年的腊月二十九或三十,学习五龙口那边的风俗,都要到您的坟前祭奠,然后在您的碑上贴春联、坟前放鞭炮,让您感受春节的气息。自古以来,这在咱们这一带同样是绝无仅有的。还有绝无仅有的是,我永远记着30年前对您的承诺,每年两次去给姥姥上坟,直到10   年前姥姥的坟地被修成了驾校。
妈!在我的心里,您是最伟大的母亲,是我最敬重、最佩服的人。我恳求您:若有来生,咱们还做母子吧!让我好好地弥补此生对您的愧疚和悔恨……
年年春节,今又春节。人逢佳节倍思亲,别人欢乐我伤悲。没有了您的这三十个春节,纵然是山珍海味,我也味同嚼蜡;即使是歌舞升平,我的心里也充满着阴霾烟云。
我怀念过去虽然清贫但能团聚在您身旁的年。现在,咱家也富裕了,有楼房轿车,家电齐全。今年,我照例去接您回家过年,让您坐在您没有见过的皮沙发上,在您想都没有想到过的大液晶彩电前,看您30年前满怀期望却没来得及看到的春节晚会。
妈!您回来吧!

 您的不孝儿  敬上
2015.2.17(腊月二十九)

作者简介:常玉国,河南济源人,退休于供电公司。      

出品:大河文学传媒集团
出版:大河文学编辑部
责编:王芳 远岫 若谷
编辑:陈丽
美编:卫海霞
图片:网络
法律顾问:崔素芳(河南凌峰律师事务所律师,手机:13849531938)
通联微信:chinadaily1979
本文内容系原创,转载请注明来源:"大河文学"(ID:daheliteratur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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