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人走到学校，一进办公室，拿起桌子上的作业看起来，看得是那么认真。耿校长走进来，一看军人那认真的样子，他也不傻呀，知道自己出的骚主意没听，什么话儿也没说，回到宿舍里思考起来。心想：怎么没听我的话呢？怪呀。
耿校长始终认为，想抓出成绩来，必须狠抓纪律，他沉思了一会儿，说：
“对纪律还是抓的不狠啊。”
不久，学校里出现了王辉偷花事件。王辉是初中二年级的学生，成绩一直都很好，都认为是一名好学生。这天，下午放学后他值日,清扫院子里的树叶和尘土，看到花坛中的花，他跳入花坛，拔了一棵，用泥土裹住根部，藏在教室的门子后头，打算清扫完带回家栽上。
结果被耿校长看到了，把他拽到宿舍里，训斥，挖苦，到黑才放他回家。到了第二天，王辉来到学校找到耿校长，在上第一节课的时候，耿校长让王辉 把偷的那棵花举起来，扬在空中，他领着王辉转遍了初中班各教室，王辉也算脑子活，一进教室就说：“我叫王辉，偷了学校的花，我错了，以后，保证……” 这还不算，耿校长拿了一根长杆，在纸上用毛笔写了这么几个大字：偷花人王 辉，贴在杆子上头，插在花坛里，让王辉在花坛前站了一天亮相。
耿校长本想用“杀一儆百”的方法教育全校师生，实际上适得其反，老师们都认为王辉偷花不对，像他这么处理一个十几岁的学生，太有些过火了。从此，全体老师从心理上对耿校长产生了不合的种子，也给他的工作产生了阻力。
冬校开始了，从三年级到六年级的学生，每天一吃过晚饭便来到教室学习。老师也来蹲守指导。
年前考试结束了，全乡阅出卷儿来了，本校成绩怎样？还是不尽人意。把小学总的算在一起，还是没有跳出后三名的怪圈儿。
年假一过又开学了，耿校长同全体老师们在一起连开了好几个会，总结去年的 成绩，找差距，定计划，定奖励，那劲儿还是够足的。末后耿校长发话说：“我不止一次地讲过，当老师就得抓纪律，只要纪律上去了，成绩自然而然就 上去了。有的老师就是不听话，悖着劲儿地干，不抓纪律，成绩怎么会上去呢？像 咱们小学三年级甲班，年前考试成绩列全乡倒数第三名，这交待不了啊。老孙，咱 俩是领导，咱俩下水，我就不相信成绩上不去。我下去当三年级甲班的班主任，教语文。成绩若上不去，小孩拉粑粑，挪挪摊儿，咱俩卷铺盖卷——滚蛋！”
三年级甲班的班主任原是一个四十多岁的代课老师。叫郑洁，低着头。
说起这个郑洁，原是一个国办老师。一九六一年是我国人民生活艰苦挨饿的一年，这年春天，生产队开始给社员分自留地。他一算账， 回村当社员，一人分一分多自留地，种上粮食，本人管好，能生产出一百多斤粮食，比当老师不强？为此，他写了申请回家当成了社员。从社员到改革开放，已二十多年过去了，他的两个儿子都已长大，成家立业，他呢？成了家庭的辅助劳力。他为了挣个钱到学校代起课来。
会一结束，耿校长接了三甲班的班主任，教起语文来。秋假考试到了，经过统一考试，阅卷，初中三个班，语文，数学，外语，均居全区前列。全区二十九个毕业班，地理列全区第一名，历史列全区第二名。小学呢？列全乡下游。耿校长教的三甲语文呢？列全乡倒数第一名。
秋假一过又开学了，九月十日是全国第一个教师节。当前，要选出模范老师，优秀的学生。有的学校还准备了文艺节目。
对军人呢可以说是三喜临门。一是转成了国办老师；二是选上了模范老师; 三是指定全乡教师节大会上作老教师代表发言。
庆祝第一个教师节大会九月七日上午在乡中大院召开。首先是教育局王副局长讲话，内容是尊师重教，尤其是改革开放以来，人民教师步入了百花盛开的春天。他讲得通俗易懂，又很实际，像拉家常一样。最后他说： “老师们，在这个春天里，展开你们的才能，努力工作吧。”
接着吴校长讲话。他讲了全乡老师为提高教学成绩，兢兢业业，呕心沥血，从幼儿班讲到小学，初中班。事情典型，例子真实，动人。他的讲话把全乡的模范老师一一展现在全乡老师面前，给每一个老师树起学习的榜样。
下面是模范老师代表发言。军人走到这庄严的主席台上。他站在麦克风前讲道:
各位领导，各位老师：
在今天这个大会上，我能在这儿讲一讲心里话，太荣幸了。
我原是一个社员，由于党和政府的信任，我走上了教育战线，成了一名民办老师，挣的是大队工分。改革开放以后，又挣上了低工资制。我感谢党，感谢政府，感谢改革开放。因为改革开放，国家强了，才有了转办的条件和可能。
我己是五十岁的人了，按说是一个老兵，刚转办又是一个新兵。改革开放给我们每一位老师创造了施展才能的机会，我一定努力工作，教育好 自己的学生，使他们比我们这一代人更有文化更有知识，在国家的各个岗位上，创造我们更美好的明天。
散会了，老师们四散走开，一直低头不语的耿校长立起来，对本校的老师说：
“老师们，今天下午两点到校集合。”
军人和郑洁走在一起。郑洁说：
“你说稀罕不稀罕？我教着考了倒三，后头还压住了两名。他批评我，接了我的语文和班主任。你可考好啊，闹了半天还不如我哩，考了个倒一。我看他开会怎么说？”
军人想了想，说：
“耿校长是个自尊心极强的人，他办错了什么事，是从来不会说自己办错了，我估计他在大会上不会再提那个事情的。”
郑洁思考了一会儿又笑起来：
“他不说？我不相信。他不是说考得不好了滚蛋走开吗？他不说，那话儿怎么收回？不信，咱俩打赌，你看他会上说不说？”
下午两点了。
耿校长是一个严格遵守时间的人，他对工作也像对待时间一样，总想办起来没一点差错，他打了集合钟，坐在自己开会的椅子上。
这个学校有一个特点：国办老师少，他们在学校食宿。民办老师和代课老师多， 他们得提前赶到学校，一个一个坐在椅子上，围了一个大圈儿。一共二十多个老师啊。
耿校长带上镜子，把头一扎，从眼镜上头巡视了大伙儿一眼，说：
“今天这个大会，是第一个教师节大会，也是一个总结成绩，指出不足的大会。 我想，今天咱们这个会是讨论，讨论什么？我觉得考得好的老师，讲讲自己的经验，讲讲方法，是让学生的成绩怎么上来的？成绩较差的老师也讲讲，找找原因。只要找出来了，这次不行，下次一定会上来的。都讲讲吧。”
老师们都低着头，没一个发言的。
“说说吧，咱们这是讨论会，不揪辫子，不打杠子，心里有什么说什么，一说心里就痛快了。”
老师还是低着头，如同商量了一样。
耿校长可能是意识到了问题在自己身上，一阵激动，憋了又憋，终于憋出话来了：
“没人说我说，上一学期，我想打退堂鼓。这时一想不对。老孙，咱俩别挺柳了，当 一辈子老黄牛吧。柳绳解开了，自己还给自己系上，当一辈子老黄牛，为这村的教育事业，拉，拉，一直拉到底！”
这是耿校长一碰南墙。
怎样才能提高各班的成绩呢？耿校长又想了偏招儿：想到了抓各班的落后学生，每个星期六下午第四节课，从小学三年级以上到初中班，一律让学生评选落后生，让学生投票，每班选1—3名，谁票多，谁就是调皮捣乱的学生。心想把调皮捣乱的学生选出来，各班的纪律，学习不就都上去了吗？
这天是星期六下午第四节，全校各班由班主任掌握，让学生投票选出本班调皮 捣乱的学生来，把名单都交给了他。他看了这些落后学生的名单，高兴地说：“下星期一的周会课有内容了。”
到了下星期一，王老师按时赶到学校，一进宿舍，一个不认识的年轻媳妇走进 来，说：
“你是王老师吧，俺女儿李娜，怎么把她评上了调皮捣乱的学生？放学后她直哭。我问了半天，她才说：“妈，我可不是调皮捣乱的学生，今天，她不上学来， 说丢人。我说了她半天她才来。王老师，你说说这么让学生选，这合情理吗？“
王老师没法解释，说了半天好话，才把她劝说回了家。
吋间过得挺快，转眼星期六又来了，又到评选调皮捣乱的学生了，王老师想了想定下心来，拿着一本书，一进教室，坐下，让学生上自习课。下课后他回到宿舍，坐在椅子上。
耿校长走进来，带气地问：
“王老师，你班评出的那调皮捣乱的学生哩？”
“我班里没有。”'
“你班为什么没评？下星期一把调皮捣乱的学生交上来！”
到了下星期一，王老师按课程表上课，并没评调皮捣乱的学生。下了课，他回到宿舍坐在椅子上。
耿校长走进来，说：“你班那捣乱的学生呢？”
“我班没有。”
耿校长火冒三丈，从屋子里一下蹿到院子里，大声嚷道：
“你要干什么？你要干什么！你想在这个学校立大旗，你办不了!
“我立什么大旗？ ”王老师小声说。
“你想立大旗。这学校有我老耿哩，还轮不着你！”
院子里站满了看热闹的学生，好似到了戏台底下，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的。 老耿也不知道话儿怎么说了，嘴抖动着：
“你，你愿意干干，你，不愿意干你，你走!”
孙主任一看这么多学生看热闹，赶紧打了上课钟。学生们赶紧回到教室。
这是耿校长二碰南墙。 耿校长怎么会不生气不上火？可以看出来，他脸上的笑容少了，阴沉多了，会开得少了。学校一时出现了欢松的气氛。
老耿终于忍无可忍了，他那脾气又爆发了，出现了第三次碰南墙。
这天上午下了第四节课，学生们走出教室，以班为单位站好队，老师跟在学生的后头，踏着甬道向外走。
突然打起紧急集合钟，老师们走回来坐在自己的凳子上。耿校长满脸带气，两眼圆睁，又批评起来了：
“当老师，你是教学生的。我就想不通，为什么顶着劲的干？现在你看一看， 咱们这个学校成了什么？成了集上，庙上，上课，你大讲，他小讲。上自习课，有的教师不进教室，打自己的毛衣。放学了，学生们一出校门儿四散，你当老师的看到没有？为什么不说？ ”他桃儿杏儿，梨儿苹果，想起什么来讲什么，如同一个农民耪地，这儿拉一锄那儿又砍了一勺子。
老师们都低着头，都想：他这是要讲什么？
他继续说：
“我实话实说，也不留阶子了。高参我问你，上自习课，你为什么睡觉？”
高参也算年轻气盛，他猛地立起来，两眼发红，说：
“我睡觉不假，我承认。我问你，我教的课，成绩怎样？我再问你，我在大办 公处办公，你看见了，在自己宿舍办公的你看到了没有？”
耿校长嘴里没了词儿，想了又想说：
“就算我对你的批评错了。我问你，你是管库员不？”
“是。”
“是就行。你写了毛笔字，毛笔为什么不入库？”
“我写了毛笔字？你问问，是我写的不？你为什么把别人的问题贴在我身上 ？你什么也不是，你是看我年轻，是民办，脑瓜软，好欺负。”
气得耿校长从椅子上猛地立起来，大声说：
“散会！”声音竟有些沙哑了。
一散会，村里的民办老师和代课老师走出办公室上了甬道。一过第一排教室, 郑洁小嘴咕嘟咕嘟，想说什么，他偷眼看了高参几眼，“嘿嘿！ ”笑了几声，小嘴又咕嘟起来。当快走到大门口时，他学着耿校长的派头和腔调，说：
“毛主席教导我们说：美帝国主义不是很大吗，在朝鲜战场上我们顶了他一下 也没有个啥。”他把那个“顶”字说得又重又长。老师们听了都哈哈地笑起来。都说 ：“郑老师真会逗。”
老耿三碰南墙以后进入了秋天。
这天夜里，耿校长躺在床上，哪知醒后刮起风来，刮得窗户扇子咣当咣当地响，一阵一阵的风吹在脸上发凉。满院的洋槐树枝猛烈地撞击，发出“呼—呼—”声，黄透了的叶子从树上刮下来，哗哗地落在地上，不时还伴有树枝刮折，“咯吧”一声掉在地上。
风终于小下来了又恢复了平静。
这时从院子里传来人用竹耙拢树叶的声音。
他从床上起来，把电灯一拉，糟糕，灯不亮，走出宿舍。因为是在夜里，只能看到附近的人晃动的黑影。他大声说：
“走，走，快走，这是学校！”
耿校长脾气大，连村中的每一个人都有耳闻，从心里都惧，有的人悄悄走了，有的人不走，照常拢树叶，转悠着拾枝子。
“走，怎么还不走？走，快走！”他那高喉大嗓的声音又来了。
这时从南边的甬道上传来竹耙拢树叶的声音：“哗，哗，哗哗!”拢树叶的人还恐怕耿校长听不到，还大声的咳嗽着：哼，哼哼！
耿校长走过来，大声问道：
“你是谁，你是谁？你怎么还不走？走，走，快走！”
拢树叶的人照常拢自己的树叶，“哗，哗，哗，哗哗！”
“你怎么还不走？你找什么难看！”
拢树叶的人停下来，说：
“你是大校长，按说文明人该说文明话儿，你怎么说话这么难听？”
“难听，我就是这么说。你扰乱学校，还不让我说话儿！”
那人哈哈地笑起来：
“扰乱学校？我这叫扰乱学校！我这是清洁学校来了。”
“你清洁学校？这里用不起你！我们清洁学校有老师，有学生。”
“你有老师，有学生不假，你为什么这时不清。再说，你们清洁了，树叶， 枝子，你们有什么用？我们清了，有用，这不是挺合适吗？”
耿校长一听，这人说的也有半块子理，嘴里没词儿了，想走开。
哪知那人又说话了，说：
“耿校长，你先別走，我送给你几句话。”
“送给我几句话？那你说吧。”
那人不快不慢，一字一板地说：
“风大天怒嚎，怎能睡好觉？
树叶拢回家，垫圈苗长好。
树枝用处大，做饭当柴烧。
你是大校长，月薪可不少。
旱年保丰收，涝年钱买到。
抬头向前看，农民怎么着？”
耿校长听完，有的话儿还琢磨不透，他说：“你再说一遍。”
那人又给他重复了一遍。
他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在生产队时叫社员。生产队散了，叫农民。”
耿校长听了，转身走回宿舍，躺在床上，脑子里思考起来，心想：社员中也有能人啊!真是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啊。
这是老耿的四碰南墙。
耿校长想到老师们对他产生了意见，一个一个疏远了，连村里的社员也敢公开同他说理，心里有了压力，他怎能不想？以后学校的工作从哪儿抓呢，他摇起头来。
冬去春来。一过麦熟以后，天又长又热，学校开始了午休。这天下午。午睡一过，打了起床钟，学生们纷纷走出教室。孙主任打了一盆水， 洗了脸，去上课，一看耿校长宿舍的门还关着，屋里也很静。心想：他平时起得都很早哇，今天怎么还没起？
下课后，孙主任一看，耿校长宿舍的门还关着，他多心了，走过去，把门子轻轻一推，往里一看，耿校长没在床上，而是从床上掉在地上。天啊，这是怎么啦？
他想闯进去，一想，不行。他又轻轻地把门子关上，急忙向王老师的宿舍跑去。把门一推，说：
“王老师，不好了！王老师，不好了，耿校长怎么摔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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