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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水法---过年记

本文选摘《东瓯》2021年第四期小说

过年记

文/徐水法


    除夕,下午二点多,我开始从栖居的县城驱车出发,回距离县城百余里的老家过年。
    这几年由于妻子在县城开个小店,没法提前打烊,只好每年都在除夕的午后赶回家去和年迈父母、兄弟家人团聚。
    有钱没钱回家过年,外来务工的早就返家了,大部分老家在乡下的也早已返回乡村的家,往日车水马龙的小县城,除夕这天,一下子显得空旷冷落。习惯了平日里熙熙攘攘人来人往的我,看着空旷的街道,反倒有些不太习惯。今年县里全域禁放烟花爆竹,街头巷尾除了红灯笼、大红春联略微渲染了节日的气氛外,看不出这就是沿袭几千年传统的大年三十。
    路况很好,来往的车很少,一路疾驶,路两旁的秀山碧水视若不见,耳旁响的是老父母一个个催我们早点回家的电话声。
    路上顺道去看望了一位长者,到家已近四点。村子依然是我平时隔三差五回来的村,只是屋前道旁停了各式汽车,晒场上、弄堂口多了穿红着绿的老少村人,顿时让平日冷清寂寥的村子增添了许多生气。
    车到百年老祠堂前的晒场,这个平时可以停放几十辆车子全村面积最大的山间平地,居然堆满了砂石,现在连中间的过道上也停满了车,好不容易在晒场边上找了个地方勉强停下。一问,才知年前村里打算在村子南北分别通向县城和邻县诸暨的道路加宽,后因故耽搁,这些材料也只好暂时堆在村里唯一的晒场上了。
    一到家,父亲已经用面粉调好浆糊,等着我带来的春联在楼上楼下门上墙上贴起来。好长一段时间里,贴春联是我和两个弟弟的事,这几年就不用我们管了,我们兄弟的子女们都已长大,每年除夕都是老父带着孙子、孙女去完成。年逾七旬的老父此时是个认真的指挥员,指东点西让孙辈按照他的意思贴,我们兄弟印象中一向严肃的老父,在和孙辈的交流中,出奇的耐心,时不时还传出他的笑声,看得出他非常开心做着这一年仅一次的事。贴好春联,父亲仍是指挥员,指挥着我们兄弟把母亲已经在灶上忙碌了几个小时的谢年祭品端出来,放到屋前对门而立的八仙桌上,猪头、全鱼、豆腐、团圆粿、饭等,父亲按序摆好祭品后,就让我们小辈们雁翅形站在他的身后,嘴里念念有词,进行一年一度的谢年。谢年毕,天色渐渐黑下来了,一家人开始团团围坐,可以品尝一年一度阖家团聚最隆重的团圆饭,这两年说是全家团聚有点不确切,因为我的儿子在部队里服役,已经连续三个年没回家和我们大家团聚了。老家的团圆饭因为一饭分两岁,一直以为都成为分岁饭。
    饭后,省略了往年放开门炮的程序,整个村里也是,往年除夕这天,白天是孩子断断续续的鞭炮,一到傍晚,起码有一二个小时的鞭炮焰火,此起彼伏,震天动地,把个传统的年节渲染的热热闹闹,有声有色。这一禁,怎么都感觉这年仿佛过得有点假。世代相传,这年兽出来害人,一定要闹出很大声响才能吓跑,所以老祖宗们想出了放鞭炮这个好办法,既赶跑了害人的年兽,又大大渲染了年的气氛和热情,实在是一举两得的妙策。不知道以后面对我们的后代,这个传说应该怎么改编,总不成说这年兽只要一纸禁文就可以吓跑了。
    我栖居县城,平时也只是传统节日或有事回家一趟,算起来至多也就一月一趟左右吧!这样我每次回家来,总会陪着父母坐一会聊聊天,陪他们说说话。除夕夜我也是这样,一般先和父母聊会天,这时候父母就会把他们积储了一月左右村里的事告诉我。谁家过年新媳妇来了,谁家媳妇生孩子了,谁家又在那里买下新房子了,谁家老人走了,说走是避讳说法,其实是老人仙逝了。……
    老家早先有正月里不随便上别人家的习俗,我就养了一个习惯,每年除夕夜会去家族中的长辈家或和我家平时交往多对我父母好的村人家里坐一会,主要是问候老人的意思。父母也已经习惯了我的做法,和他们稍坐一会,就会催我,你要走就早点去,有些老人睡得早,有时候还会特意提醒我有几家遇上了事,你一定要去走走坐坐。
    我先来到我年年都去的堂叔家,我当初在家务农时,大多时候捧着本书,也很少和村里同龄人一起打牌赌钱什么的,村里很多人看不起我,只有他对我很客气,有时给我几句鼓励话。后来我出门谋生,回家时只要有时间就会去他家,和他坐一会聊一阵。近八十的老人身体不太好,裹着大衣半坐半躺在折叠椅里,看上去今年更见衰弱了,见到我很高兴,催着让也是年前才回家过年的儿子给我倒茶和拿吃的炒货果品。听到我答复全家安好,老人很高兴。我问他身体状况,老人叹息着说真的老了,只是心事未了啊!老人的心事是至今年已四旬未成家的老儿子。老家在山里,早先交通闭塞,娶不上亲的乡邻不少,至今近百户人家,三十岁以上的单身男子仍有好几个。堂叔家生活条件在村里还算中上,由于儿子内向不善交际,终至耽搁了婚事至今。不止堂叔家,村里其他几户有单身子侄的乡邻,每每和我们在外谋生的说起此事,总是忘不了可否帮忙物色,对这件事,大多时候我们是心有余而力不足的无奈。
    另一个堂叔家是母亲今晚特意交代过的,说是年前他家出了大事。虽然此前他家做过一些对不起我家的行为,想想都是一个村子的,低头不见抬头见,去走一趟问候几句,我们也不会损失什么。堂叔年前一个月前突发心肌梗塞,幸亏村里人用车送到邻县诸暨市人民医院,才算挽回生命。屋漏偏遇连夜雨,儿子在医院刚苏醒过来,九十四岁的老母大概是思儿心切,不慎摔了一跤,摔裂腿骨,至今卧床不起。我问候了堂叔的病况,又到堂祖母床前站了一会,和她聊了几句,安慰了几句。想起老父和村里人都曾经说起过的一件事,为什么现在村里连个赤脚医生都没有呢!以前村村都有一个赤脚医生,小病不出村,又是遇上急病也可以抵挡一阵。何况现在村里长年居住的都是老人,几乎人人都有这个那个的病痛,社区医生离村十几里路,如果有突发疾病根本指望不上。
   老家距离县城一百多年,距离邻县诸暨只有四五十里,也因此使得村里人有事都就近往诸暨跑。目前村里有超过三分之二的人家在外面另买了房子,有的干脆举家搬离村子。而这三分之二中至少有四分之三的人家是把房子买在诸暨城里或就近的诸暨辖区内草塔、大唐等镇上。前几年有个除夕夜意外火灾,县城的消防车接到报警电话,连忙出发,在山里绕来绕去还开错路,二个小时左右赶到村里,连烧七八间房子的大火已经早被我们回家过年的村人扑灭。还有一件记忆犹新的事,有年下雪天,村口百年难老祠堂内雕刻精美的牛腿被偷,有人掰着指头算了一下,那晚村里只有47个人,年龄最小的49岁,其他的都已经超过了60岁,光80岁以上的就有二十多人。村里人说,即使那晚发现小偷,这些老人谁能够抓得住小偷。
    这几年我的村里长辈每年都有几位驾鹤西游,让我走的人家和应该去问候看望的老人渐渐地越来越少,今年的除夕夜只走了四五家。我记得我最初几年走的时候,每家只是停留几分钟,走完回家都快子夜接近迎新年的时辰。夏天时候,我曾经开过玩笑,我稍懂人事时,村里百年老祠堂的石门槛上,坐着纳凉聊天的都是我的曾祖辈,我的祖母总是拉着我挨个叫太公、太婆,慢慢地,只有叫爷爷、奶奶的,现在叫爷爷是只有一位,大多是叫伯伯、叔叔的,还有好几位叫哥的,看样子这石门槛已经要轮到我自己来坐了。
    回家近十点,母亲的粽子已经烀得差不多了,我和她有稍微聊了几句,并让她早点休息,为了这个年,最忙最累的就是她,洗的晒的、煮的蒸的,大多事情都是她一个人完成的,我和妻子根本没时间来帮,在这点上我是很惭愧的。父亲早已坐到他自己的床前,开始念阿弥陀佛,这是近三五年来每日的功课。我以为老有所依托,找到他自己的心灵寄托,这也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我在父亲的身后默默站了一会,看他没有停下来的样子,也就回房上床了。
    正月初一是传统意义上真正的春节,老家乡俗早餐必须吃除夕夜烀好的粽子,我一向胃不太好,家人不希望我吃粽子,老母亲说给我烧馄饨、面等其它的吃食。或许是年岁渐长,感觉很多传统的乡俗必须自己身体力行,才能在子侄辈中有说服力,我还是坚持先吃了一个粽子。饭后,沐着冬日的煦阳,来到老祠堂前晒太阳聊天。乡俗里有正月初一不拜年的说法,因此,每年的正月初一,老祠堂前是最热闹的,早起晚起的老小村人大多会到这里来转转,和人聊聊天。去年的正月初一,相邻六七里同宗的一个村,村干部专程带了十几个年轻人,来找我们村的人打篮球。那天阳光也很好,近五百年前是一家人的徐姓后裔,在老祖宗筚路篮缕建造成的宗祠前面,打得热火朝天。今年的晒场堆满了砂石,看样子所有的户外集体性质的活动,只能仅仅停留在村人茶余饭后的谈资了。
    除了经常见到的几位伯叔辈长者,更有一些来来往往的年轻人,即使对于我这样经常回家的人来说,认识的也不多,有的可以根据他们称呼的老人推测是老人的后辈,大多数只能向长年住在村里的人打听,他她是谁家的孩子。毕竟平时居住村里的人也不多,记得有人统计过,全村近三百人口中常住村里的大约只有六七十位老人。老人年纪大了,平时大多窝在家里,对于小一辈甚至几辈的后代,也大多说不上来。有时看着一个个活蹦活跳的小孩从身旁走过,仿佛自己来到一个陌生的村落,眼前都是不认识的人。只不过在这些小家伙的眼里,会不会有一种“相见不相识,想问客从何处来”的冲动和好奇,则不得而知了。幸好大家都知道,今天在这里的基本都是五百年前的老祖宗一脉相承派衍下来的,又是正月初一,不论老幼,认识的热情问候,不认识的也点头含笑,互致新年祝福。
   站在老祠堂的檐下,我发现前一天砂石堆放空隙处停满车的晒场以及其它一些地方,出现了空地,感觉不可能初一去走亲戚拜年的。一问才知,很多村人在二三十里外的邻县诸暨买了房子,昨晚吃完年夜饭就回去了。一会果然有车驶来,原来有个别的村人干脆白天回村和父母团聚,晚上就回到城里、镇上的新家,开一趟不过半个多钟头,有车真好,两不误。
    临近中午,我和妻子又陪老父去离村四五里的幽西寺走了走,前几年父亲信佛后,每年初一都会去这个离村最近的古寺烧香拜佛,我有空就会陪着他去。这个行政区域上属于为我县管辖,地理位置坐落在邻县诸暨境内称之为“飞地”的古寺,始建于清乾隆年间,后毁于祝融之灾,屡毁屡建。这两年又有一僧(是不是正式剃度出家的无法知道)在此大兴土木,寺里寺外贴些他自己书写的佛语僧言,花花绿绿,不俗非禅,把个拥有几百年历史的古寺弄得不伦不类,我是颇不以为然的。只是村里人觉得他能搞到钱,重修寺里房舍,认为是一件好事。即便有一天这个人走了,造了的房子总是属于寺里的,山里人实在,就会算眼前看得清的帐。毕竟真正懂得佛义佛理、知道佛寺建筑格局的人,在乡间是少之又少的,也就能够容忍这样一个人在任性作为了。
    午后,我和妻子去了祖父母的坟前坐了坐,我是他们生前最疼爱的大孙子,子欲孝而亲不在,我只能在逢年过节时来他们坟前坐坐,和他们说说我一年来在外奔波辗转的酸甜苦辣,向他们汇报一下一年来家人安康诸事顺遂的情况……
    晚饭后,正陪老母亲闲话,堂姐和堂弟夫妇来家,于是相陪着一起聊些桑长麻短。印象中他们有好几年没有这样来我家聊了,于是东拉西扯,漫无边际的瞎聊,直到小孩吵着要回去,他们才告辞回家。我一看时间,居然已经过去两个多钟头了,难怪我是真的感觉有点累了。说实话,成年后天南海北在外面谋生的堂兄弟们,这样悠闲坐下来聊天的机会并不多,就是和家人这样聊天的机会也不是很多。
    大年初二始拜年,老家一直以来就是这样的乡俗。我也开始收拾行装准备出门拜年,说是行装,其实就是整理装袋年迈父母给我准备的自家种养的年货。看着翠绿的韭菜,想起用菜刀齐土面割平的韭菜茬,就像村里的老人一样,一辈接一辈,被岁月之刀割去。只不过韭菜很快又会有新的一茬鲜嫩嫩长出来,和原先的韭菜一模一样,而替代老人的却是更新换代的新一代,一代从小到大不再生长在村里的年轻人。就像我儿子,总是对我说起再过几年就回老家生活不以为然。我在这个山村生活二三十年,这里的山山水水、一草一木都和我的家人一样亲切。这个已经有近五百年历史的小山村是我肉身和灵魂的胎盘,屈曲盘旋出村而去的山道是那根连接到我栖居县城的脐带,我无法也不会割断这条维系我生命的通道,这或许也是像我这样从山村走出去一代人的宿命。我儿子和他们的同龄人就不同了,他们长期生活在山村意外的城镇,每次他们随我们父辈回村,就像一个观光的客人,对山村这份情愫,连蜻蜓点水也谈不上,所以他们自然也不可能对我们祖辈父辈无法割舍的乡思乡情完全理解,这或者说就是社会发展不可改变的自然规律。
    登车之即,村里村外响起了此起彼伏的汽车喇叭声,有启程出村去拜年的,也有早早来村上门拜年的,也有像我这样,今天出门拜年后就直接回城了。车里装着父母精心准备的年货,耳里塞满父母的嘱咐和叮咛,以及他们的问询,“再要什么时候回来?正月半回家不?”我无法确定答复,只有含混回答。
    站在车旁,一一和父母家人道别,又和车旁附近的乡邻说着再见。我驱车出发,身下沙沙的车轮声,仿佛在说,过年过年,这一晃已经结束了。

(徐水法,浙江浦江人,中国散文学会会员,浙江省作家协会会员。文学创作三级。企业报编辑。迄今在《小说选刊》《散文百家》《小小说选刊》《天池小小说》《读者》《微型小说选刊》《文化月刊》《四川文学》等数十家报刊发表百来万字,获奖十余次,数十篇小小说、散文入选各种文集和年选本。出版散文集《红尘寄情》《石门槛上不老的歌谣》《都市阳台上的天空》、小小说集《金手指》《谁是谁的恩人》等5本个人著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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