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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娟:罕有的旱年

已经有读者来打听了——“有李娟的新作吗?阿勒泰的风什么时候再吹起?”这不是,李娟来了!这篇写旱年的散文中,不但有人的艰难,还有野生动物的艰难——李娟以她的天真和悲悯,如此深切地爱着天地间的一切。

乌伦古河从东往西流,横亘阿尔泰山南麓广阔的戈壁荒漠,沿途拖拽出唯一的绿痕。荒野中所有的村庄、草场、耕地都紧紧傍依在这条河的两岸,像冰天雪地中的人们傍依着唯一的火堆。

什么都离不开水。这条唯一的河被两岸村庄和耕地源源不断地吸吮,等流经中下游我们的阿克哈拉小村,就已经很浅窄了。若是头一年遇上降雪量少的暖冬,更是几近断流。因为北疆的河流差不多全靠积雪融汇。

这一年正是罕有的旱年。在灌溉时节,因抢水而引起的纠纷此起彼伏。轮到哪块地浇灌时,哪块地的主人便日夜守着水阀不敢离开。被褥也铺在水渠边,提防睡觉时水流被人截走。

暖冬不但会引起旱灾,还会引起蝗灾及其他严重的病虫害。不够冷的话,冻不死过冬的虫卵。

此外,干旱令本来就异常贫瘠的戈壁滩更加干涸,几乎寸草不生。南面沙漠中的草食野生动物只好向北面乌伦古河畔的村庄和人群靠近,偷吃农作物。这也是很严重的农业灾害之一。

然而正是这一年,我妈独自在乌伦古河南岸广阔的高地上种了八十亩葵花地。葵花苗刚长出十公分就惨遭鹅喉羚的袭击。一夜之间,八十亩地给啃得干干净净。

虽说远远近近有万余亩的葵花地及打瓜地都被鹅喉羚糟蹋了,但谁也没有我妈损失严重。一来她的地在这万亩耕地的最边缘,直接敞向荒野,总是最先沦陷;二来她的地少,不到一百亩。没两下就全给啃没了。而那些承包了上千亩的大户,特经啃。最后多少会落下几亩没顾上啃的……当然,哪能这么比较……

我妈只好又买来种子补种了一遍。天气暖和,又刚下过雨,土壤墒情不错,第二茬青苗很快出头。然而地皮刚刚泛绿时,一夜之间又被啃光了。

她咬牙又补种了第三遍。

很快,第三茬种子重复了前两茬的命运。

我妈伤心透顶,不知找谁喊冤。不久,她听说野生动物归林业局管。便跑到城里找县林业局告状。林业局的人倒很爽快,满口答应给补偿。但是——

你们取证了吗?

取证?我妈懵了:啥意思?

就是拍照啊。那人微笑着说:当它们正啃苗时,拍张照片。

我妈大怒!种地的顶多随身扛把铁锨,谁见过揣照相机的?再说,那些小东西警觉非凡,又长着四条腿,稍有动静就撒开蹄子跑到天边了。拍正在啃的照片?恐怕得用天文望远镜拍吧!

总之,这是令人沮丧的一年。

尽管如此,我妈还是播下了第四遍种子。所谓希望,就是付出努力有可能会比完全放弃强一点点。

说起来,鹅喉羚也很可怜。它们只是为饥饿所驱。对它们来说,大地没有边界,大地上的产出也没有所属。它们白天在远方徘徊,遥望这边唯一的绿色地域。夜里悄悄靠近,一边急促啃食,一边警惕倾听……

它们也很辛苦啊,秧苗不比野草,长得稀稀拉拉,就算是八十亩地,啃一晚上也未必填得饱肚子。于是有的鹅喉羚直到天亮了还舍不得离去,便被愤怒的农人开车追逐、撞毙。

但人的日子又好到哪里去呢?春天已经完全过去,眼下这片上万亩的耕地仍旧空空荡荡。

无论如何,第四遍种子的命运好了很多。似乎一进入七月,鹅喉羚们就熬过了一个难关,从此再也没有见到它们的身影。它们去了哪里?哪里水草丰美?哪里暗藏秘境?这片大地平坦无物,其实,与浓茂森林一样善于隐瞒。总之第四茬种子一无所知地出芽了,分外蓬勃。毕竟它们是第一次来到这个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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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法规速递》日刊2015年5月1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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