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过年,从小到大记忆最深的,便是参加亲友的婚礼。倘若说人生最重要的三大主题活动是出生、结婚、死亡,那么,唯有婚礼,是可以由自己做主选择时间的。
记得最早的婚礼,是在上世纪七十年代末,我那些姨妈和舅舅,出嫁的出嫁,娶媳妇的娶媳妇,婚礼几乎都是在春节举办。我母亲有兄弟姐妹七人,姨妈和舅舅们一年隔着一年结婚,把我外公外婆忙得不亦乐乎。那时候办婚宴都在家里,从七邻八舍借来八仙桌、长条凳、碗筷碟子木托盘,天井里搭个灶,请供销社或者五金厂食堂的大厨来掌勺,亲人们是天然的打下手小工。虽然还是副食品凭票的年代,但我那担任工厂食堂采购员的老爸“路子”很粗,他开着一辆小货车,为我一场场婚宴拉来猪板油猪下水猪腰子猪肚子……作为年轻力壮的大女婿,他可是为岳父岳母家众多婚宴的成功举办立下了汗马功劳。
那时候的婚礼,新娘没有婚纱穿,没有玫瑰捧花,更没有全程录像摄影。无论新娘还是新郎,都是一色的黑呢子短大衣和哔叽呢长裤。两人的新装束,多是同一家布店买来的料子,又到同一家裁缝铺子里,请老师傅横算竖算,套裁出两件大衣,两条裤子。好东西总是来之不易,全家攒了整整一年的布票,也未必能买上全毛料子。只是新郎和新娘一律的黑色呢子大衣,浑身上下倒是簇新,却无论如何只能靠血液涌动造成的绯红脸色来显示他们作为婚礼主角与众不同的喜气。
闹新房亦是客人的自娱自乐,新娘只是坐在堆满五光十色的绸缎被子的床沿边,对那些邀请新娘唱歌抑或与新郎一起咬苹果的节目,她总是以一件黑呢子大衣笼罩的木偶样子从一而终地不予配合。她红着脸、垂着脑壳,中规中矩地把自己木讷的形象坚持到曲终人散。而我,却总要在闹房结束后被妈妈拖着离开新房时,小小的心眼里忍不住升起种种困惑:今晚他们怎么睡?一个男的,一个女的,又不是一家人,只有一张床,这么冷的天……
知道等自己长大了,有一天也要结婚的。于是又想,到我结婚的那一天,我一定要在闹新房一结束,趁新郎不注意时赶紧把床抢占,只要往被窝里一钻,新郎睡在哪里,我就管不着啦!
后来,果然到了要结婚的年龄,我的新郎说:结婚吧,春节怎么样?
他的提议被我当即否定,我没告诉他,在我的童年记忆中,春节的新娘就是被一件黑色呢子大衣笼罩的木偶。那时节,已是新世纪交接的年代,即便是春节的新娘,也会熬着酷寒穿一条薄如蝉翼的婚纱,捧一束鲜红的玫瑰,扮一回童话故事中万人瞩目的美丽公主。如今的新娘,每一个都是出嫁的公主。
可我就是不愿意让自己在料峭的寒冬做一个抖抖索索的新娘,当然,我还是结婚了,穿婚纱了,也捧玫瑰花了,在一个秋高气爽的平常日子。只是,婚礼那天晚上,床被新郎抢走了。喝醉的人,在客人还没散尽时就把自己摊在了那张铺着金丝绒被的新床上。我该怎么睡,他早已管不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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