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的女儿

◎ 顾惟颖

今年上海国际电影节，我最重视的一部参展电影，是4K修复版的《末代皇帝》。这是我小学时代观看的经典，隔了近三十年，在电影院重逢，可以说是感慨万千。三个多小时里，电影本身如梦如幻，几近完美，而片中那几位在当年青涩的主演，也是大放异彩，尤其是上海籍女星陈冲扮演的婉容，真是好美，她那时不过二十几岁，却把一个末代皇后孤凄天鹅一般的灵魂，演绎得淋漓尽致。

1987年，意大利导演拍摄的《末代皇帝》，在我家门口的淮海电影院上映，外公领了我和表哥表姐一起观看。当时，这部冗长的电影对小孩来说，实在难以理解，我看到中间睡着了。电影结束后回到家，外公很不满地对外婆说“黄色电影，污搞！”听表哥表姐讲，这电影里陈冲有“暴露镜头”。那时候，陈冲已经获得百花奖最佳女演员，她是上海外国语大学毕业，父亲又是华山医院著名的放射科专家，作为当时国内最红的女星之一，她远赴美国发展，被上海人视作骄傲。

然而，在那个时期的陈冲，却争议很多，无论是事业方面，还是个人生活上。由于改革开放时期特定的社会形态，许多在今天看来，很容易被理解的事情，在彼时却成为质疑的种种，落到陈冲的身上，那时国内一些舆论对她最刻薄的议论，就是太“开放”。“开放”这个词，曾经是对女性生活做派的一种负面的评价。

陈冲出生自一个高级知识分子家庭，良好的家庭教育背景，却并没有让她成为一个传统意义上的乖乖女，相反，她非常有个性，甚至有冲破按部就班规整人生的一股魄力。据说她并非从外语学院正常毕业，而是因为感情问题和要出国看看外面的世界，中断了学业。走出国门后，她如同那个时代所有留学海外的中国学子一样，经历了天之骄子心理与现实的落差，起初几年发展不顺利，洗盘子、刷马桶都干过，后来嫁给武行出身的华人柳青，并在他的帮助下，出演了一些三流制作水准的电影，在里面有大胆裸露的表演。传到国内，那些道德卫士们便批评她卖弄情色，事实上，当时经常拿来与她比较的中国头号女星刘晓庆，在《春桃》、《芙蓉镇》里何尝没有过以人性化的表演袒露身体呢？说来说去，人们还是因为一个“不够爱国”的偏见，去看待陈冲。

我到现在都记得，小时候在亲戚家的一本画报里，看见一组美国女作家严歌苓为陈冲拍摄的黑白人体摄影，裸露的尺度确实不小，但是很美，很纯洁，那是带有精神化的肉体之美。

在《末代皇帝》大获成功后，陈冲的人生开始转折，她与前夫离婚，遇到了无论相貌、学识与文化背景都相匹配的外科大夫彼得，他们结婚相爱至今。她的电影事业，也不再被动地演一些没有分量的角色，她成为让西方尊重的明星，甚至还导演电影。《天浴》拿了金马奖，这几年像姜文、李安这样挑剔的大导演，纷纷邀请陈冲出阵，她的露面，总是风情万种，又举重若轻。

姜文曾对陈冲有一个特别的评价：“她总是湿漉漉的。”是的，她的风骚是质感又不加矫饰的，仿佛从走道边浴室里刚刚闯出来。这个上海的女儿，岁月并没有让她的魅力消磨，她早已不再是那一朵战斗的“小花”，更不是一个常见的呆美人，她生动、饱满，代表了一种知性与自由的统一，自然、自信于肉体与内在的表达。她的性感，是有历练的态度，露不露完全不重要。

上海女人陈冲，是一种不会见老的诱惑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