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落成雨

何永康
    三月，川东北一个叫古楼的乡村，又借春讯发来桃花“灼灼其华”的邀请。
    已连续两年去那里观赏桃花了，今年还去吗？去，当然要去，那里成百上千亩的桃花阵，强烈地诱惑着我，令我定力全无。
    昨夜下雨，淅淅沥沥一直到今天早晨，上午时分停了，微雨初歇，空气清新，杏花雨和杨柳风交织在一起，惬意得很。就这感觉，这一趟也值了。杏花雨是惯常的说法，其实古楼这雨应该叫桃花雨才是。进入桃花村，看到最大的变化是道路好走了，交通管制了，走环线，单行，减少了拥堵，虽然车行缓慢，但总在向前挪动。而这个“慢”，正好让我打开车窗，端详外面的世界。经小雨洗涤之后，山色空濛了，房舍的白墙青瓦更加醒目，村民们也都精神抖擞，笑脸相迎天南地北的客人，卖小吃的，卖水果的，卖杂七杂八的土特产的，在规划的区域里摆起了长龙。
    我是一个喜欢和陌生人说话的人，因为无利害关系，也就无所顾忌，往往能听到些真话，还可以“相逢开口笑，过后不思量”，继续陌生，相忘于江湖。看见前面走着一个提着满篮子蔬菜的中年妇女，我就快步赶上她，与她边走边聊。说到正在举办的桃花节，她连连说了几个“没想到”——没想到几年下来，桃树就栽满山了，没想到一到春天花开得这样好看，没想到这么多城里人来看桃花，自家开办的农家乐生意好得忙不过来了。说这些话的时候，她的脸上笑成一朵桃花。她还说，今年，她就没让老公出去打工了，就给自家的农家乐打工好了。在哪里不是挣钱，何必远天远地两头跑，明年，儿子媳妇也都不出去了。说完，又是一串爽朗的笑声。
    多年来，我一直很注意观察乡村壁画，以为那是乡村思想文化和民风民俗的一面镜子。前年，这里的墙壁上还是空着的，现在的白墙上已经是色彩缤纷了。这些乡村壁画，无一例外地突出了桃花这个主角，几乎都是以桃花为背景，桃树下嫁接了李可染的水牛、齐白石的虾蟹……桃花在画里画外竞相开放，色彩交织，情景交融，给人花非花、画非画的妙曼。
    在红黄绿相间的田野诗意地行走，但见路两边的桃树下铺满了缤纷的花瓣，这是雨打风吹的原因。盛开和飘零一样动人，枝头绽放和融入泥土也各具情怀，桃花是不恋栈的花，该开就开，该谢就谢，开得灿烂，谢得坦然。花开是桃花天，花谢是桃花雨。在任性地绚烂一番之后，在与蜜蜂蝴蝶以及春风合谋完成授粉的使命之后，就坦然地把枝头让给叶子和果实。所以，完全不必叹息“红消香断有谁怜？”
    一阵风吹来，桃花的花瓣又飘落了不少，不由得让我想起了李贺的诗句：“况是青春日将暮，桃花乱落如红雨”，说的就是眼前的情景。
    我真正看到的桃花雨是在村头的那片桃林里，一群六七岁的村童，在用力地摇动一棵棵桃树，花瓣密集地飘落，像大雨一样飘落，红红白白，如烟如霞。地上瞬间就成了花毯。
    我记起这几天网络正在声讨游客摇落桃花拍照的不文明行为，于是想去干涉一下。但转念一想，乡村的留守儿童不就这么一些快乐吗？不就这么一份天真烂漫吗？别扫他们的兴致吧。再说，桃花已经在谢了，摇摇，不影响桃树挂果。
    我走到孩子们中间，走进桃花雨……
    来时花开成阵，去时花落成雨。成阵时豪放，成雨时婉约，都是旷达与美丽。
    人生，惟愿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