芒 种

◎ 重瞳子

“时雨及芒种，四野皆插秧。家家麦饭美，处处菱歌长。”一千多年陆放翁笔下的农村情形，在我小时亦是如此。只不过，尚是顽童的我，眼见此时的村民们，正忙着“手把青秧插满田”，却不知正值芒种节。又听得往来田间阡陌的老农们，脱口而出“芒种芒种，样样都种；芒种不种，再种无用；芒种插的是个宝，夏至插的是根草”之类的谚语。回家等吃中饭，只见外婆在灶间忙着擀面，她说：“这是刚收割来的麦子，做麦面来吃，尝个鲜。”她边说边往面条洒些松花粉，这脆黄的松花，亦是今年新长成的。

《三礼义宗》言“五月芒种为节者，言时可以种有芒之谷，故以芒种为名。”《周礼·地官·稻人》篇幅甚短，所言之事皆以“稼穑治水”为要，却有一句“泽草所生，种之芒种”，郑玄注释为“泽草之所生，其地可种芒种。芒种，稻麦也。”从此可知，芒种，乃是以谷物命名的，这在二十四节气中仅此一个。宋马永卿《嬾真子录》言记：“所谓芒种五月节者，谓麦至是而始可收，稻过是而不可种。”如此说来，春耕是农事之始，然芒种，则是一年农事承上启下的关节，既要收割且要忙于耕种。芒种，顾名思义又是“忙种”的谐音，有句芒种的农谚说从“南京到北京，都耩隔耧青”，可想而知在农业时代，此时的大江南北，虽是路远迢迢，相隔千山万水，但都在做着同样的事情。这不得不叹服天时的无声号召，它不是纪律和命令，而是让人们遵循自然万物生长的准则而已。芒种节，变化的不单是农人田间的作物，自然界也出现了新的生命韵律。《逸周书·时训》言：“芒种之日，螳螂生。又五日，鵙始鸣。又五日，反舌无声。螳螂不生，是谓阴息。鵙不始鸣，令奸壅偪。反舌有声，佞人在侧。”这些话在今时看来，着实很难理解。可在奉行“天人合一”的古中国人，他们认为虫豸鸟兽能“先时感事”，且又能知人意，鸟雀之反常，与阴阳二气的不协调，或者人事的非常态，都是有直接的关系。

《燕京岁时记》载：“四月末花事将阑，易增惆怅。惟柳阴中莺声婉啭，如鼓笙簧，殊有斗酒双柑之乐。惟月余则去，不能久住耳。古诗云：‘黄鹂留鸣桑葚美。’黄鹂既鸣，则桑葚垂熟，正合今京师节候。”四月末，正是芒种节前后，群芳摇落，花神离去，自南北朝起，即有祭饯花神之会。《红楼梦》有一节专写芒种时的大观园：“尚古风俗：凡交芒种节的这日，都要设摆各色礼物，祭饯花神，言芒种一过，便是夏日了，众花皆卸，花神退位，须要饯行。然闺中更兴这件风俗，所以大观园中之人都早起来了。那些女孩子们，或用花瓣柳枝编成轿马的，或用绫锦纱罗叠成干旄旌幢的，都用彩线系了。每一棵树上，每一枝花上，都系了这些物事。满园里绣带飘飖，花枝招展，更兼这些人打扮得桃羞杏让，燕妒莺惭，一时也道不尽。”这与二月二迎花神的热闹场面，遥相呼应。中国人天生有一种喜气精神，虽是为花神饯行，但却不为此悲伤哀叹，因为四季周而复始，花去有时，亦如花开亦有时。

从历书上可知，芒种后的第一个丙日即是“入梅”，自此，江淮一带则是梅雨天。此时青梅、杨梅相继成熟，相传在夏朝时，就有“芒种煮梅”的习俗，最有名的莫过于《三国演义》中“青梅煮酒论英雄”，曹操设樽俎，盘置青梅，与寄人篱下的刘备，二人对坐，开怀畅饮，议论天下英雄。而据说在早时，皖南一带，每户人家用新收的麦面，捏成五谷六畜、瓜果蔬菜等形状，并染上蔬菜汁，用作祭祀，祈求下半年风调雨顺，粮谷丰收。可惜的是，时过境迁，这些习俗已如前尘往事，难寻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