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国卿(台北)·虚室小笔
安顿
多年不见的老友周天瑞开车经过我家附近,突然来电约一起午餐,我上车后,很好奇他居然跷着二郎腿开车,一路上姿态没变。
这还不是一般二郎腿,他的左脚踝抬放在右大腿上,整个左小腿平行地面,与方向盘构成一个“旦”字,比较像是打坐,我筋骨僵硬,硬拗也打不成这姿势,他比我年长,盘腿却稀松,可见是多年习惯。我一路看他右脚轻松踩油门或煞车,越看越觉得不是常人。
天瑞兄是我进报社时的采访主任,颇受报社老板余纪忠先生器重,后来因故安排他赴美取得硕士学位。他说:“赴美之后我便开始跷起脚开车。”原来在台湾开车习惯手排,到了美国开车却变成自排,左脚用不上却不知往哪摆,很不自在,路途一远,自然把左脚搁到右腿上了。
脚这么一跷,过了三十几年依然放不来,我猜想一位怀抱新闻理想的三十出头年轻人,突然不得不放下抱负,远走他乡,当他在陌生的漫长公路上跷脚开车时,内心感受是放逐还是歇脚?
我还未想透时,隔周便接到他传来的短片,年近七十的他领洗了,他如此宣告:当种种主义失灵解纽,难为心灵追求之际,过去坚守老报人张季鸾不入教的原则,从此打破,甘心情愿去旧造新,尊主为大。
在领洗归主时刻仍不忘民初报人风范,于是我心想他此刻或许在安顿心头风浪,当年他左脚搁上右腿那一刻,也只是安顿,既非放逐亦不歇脚。
活着
某夜独坐客厅,电视开着,但没印象是电影情节或新闻报道刺激到我,我脑里却突然迸出一个念头——哪天我死了,这世界就没有我了,我不能上街,不能去便利商店,也不能出现在我常去的书店,那时候我知道自己不存在了吗?
这突如其来的念头,吓到我了,像手掌碰到滚烫的热水,本能地迅速弹开,我很快起身离开客厅,躲避死亡的欺凌,果然念头也突然中断消失了。
记得童年有过一次死亡的念头,那时想到亲人死去,再也没亲人陪我,恐慌到想哭,渐渐长大后,反而很少出现这种念头,而这次却是第一次想到自己死亡,再也不能陪伴亲人。
有时候,一道思绪的产生是没来由的,随之而来的生活境遇不管有关无关却都会一直攀在这思绪上。第二天,电视凑巧回放电影《班杰明的奇幻旅程》,班杰明出生即是一位老人,渐渐逆成长成为一个婴儿然后死去,我看到他在生死之间对亲人只有无我的爱。第三天,好友陈浩在微信贴了一篇介绍日本101岁女摄影师笹本恒子的文章,我记住了她说“我没有年纪”这句话。
隔几天我终于告诉妻子这个乍现的念头,她用力说“不可想!不要想!”不过我知道这个念头会一再来缠我,但我也知道只要活着,便有其他念头帮我阻挡它的凌虐。
联系客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