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色里的“红”字,被艺术家剪裁运用得逾外出彩。“归时休放烛花红,待踏马蹄清夜月”、“唯恐夜深花睡去,故烧高烛照红妆”、“满园春色关不住,一枝红杏出墙来”……红烛、红妆、红花,所点化出的都是令人神往的境界。其实,“红”仅是诸多色泽里的一种,比起土地的褐黄、天空的蔚蓝、田野的碧绿、雪山的素白,红色不比它们浩大,也不比它们稳定。
然而,人们喜欢将红色向各个领域进行引申。
如玉映霞的女儿家,花一样妩媚,谓之红颜;胭脂铅粉,闺阁专用,谓之红粉;衣装入时,清丽可体,谓之红袖。用得多了,约定俗成,“红颜、红粉、红袖”就成为美女的代称,姿色不怎样的女儿家还用不成哩。红豆寄相思,红鸾主吉星,花红春满,女大当嫁,殷勤的红娘系起红线,红轿、红帐、红烛汇集成一个大红“喜”字,热热闹闹地概括了女儿家青春巅峰上的最佳风景。
女性之外,民情风俗里的运用也挺广泛的。一般人意外地逢见好事,认为交了红运;商家多赚钱财,称曰红利;宦途扶摇直上者,谓之红人;酒徒聚会,彼此誉为红友(因为“青酒红人面”);而才子有了艳遇,便是交了“桃花运”;至于好上加好、好事云集,就叫“满堂红”;世事繁华扰攘,索性冠曰“红尘”。
万事万物的运行都有个分寸、度数。“红尘百戏多”,泛滥之际,致使“红”字超载,难免会发生变化。
小时候我爱看戏。《窦娥冤》里的窦娥,《十五贯》里的苏戌娟,都是蒙冤的弱女子,当她们被绑上法场时,上下一身红衣,触目惊心得很。在我眼里,她们是一蓬蓬燃烧在黑暗网罗中的火焰,是狰狞刀斧所砍不倒、扑不灭的火焰。
旧中国出现过灯红酒绿、杯中酒是穷人血的场面,战争导致过杀人如麻、鲜血染红江河水的惨相。历代的揭竿造反者,往往选取红色为标志,赤眉军、红巾军、红袄军、红灯照……天南地北,山川江河,疾风劲草所燃动的火焰是炽烈、壮丽的。红色被引申得如此广泛、强烈,显然是世间每个人皆有血液,而血液是红颜色吧。
上个世纪的十年动乱,红色则被严重歪曲。社会上到处是红造司、红联会、红色纵队、红色总部,红旗上招摇的尽是“红”字为首的旗号;大街小巷的名称也都改成了红字牵头的标牌;商店的器皿衣物,也一一喷染上红字,汇成的一个总口号是“红海洋”。
“万绿丛中一点红,动人春色不须多”。平静、淳朴的生活里,红色本是喜庆的标志。乡村年节送礼的暄软白馍,顶垴上拓一点红;家里小女儿着实可爱,母亲便于其眉心印一点梅花之红……可红色一旦泛滥成“海洋”时,乌云似的憋闷、压抑、窒息感就出现了。
作为特别热络的色彩,红色的运用源远流长。古代王侯,讲究以红色大门显示尊荣,俗称“朱门”。“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这等朱门,有哪一座不是过眼云烟呢?经见多了,我悟得红色的变衍,透露出的是辩证规律所固有的光芒,红花易落,红颜易衰,红烛易烬,红焰易灭,《红楼梦》的魅力无边,正因为它从“烈火烹油、鲜花着锦”之盛中,衍出了不灭的真谛。
天地之间,千流百汇俱含起伏,万事万物必有盛衰,而红色本身,始终是明丽、鲜活的象征,周而复始,张弛有度,它所展示的前景是灿烂光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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