晕车药

◎ 史密斯 （烟台·私人农场主）

家族里每逢长途旅行都有两大难题：一是大舅妈，二是妈妈，她俩都晕车。看着她俩在车厢里晕得五迷三道，其他人都被感染了，也有头晕想呕吐的冲动。因此，晕车药成为每次出行的必备。

孩子们越走越远，再不像以前，办喜事都在眼皮子底下，走路就能到。大舅妈是在从栖霞去即墨参加小舅的婚礼时，发现了自己有晕车的毛病。往返的旅途中，大舅妈在小面包车里从始至终吐得昏天黑地，上了一趟法场似的，从此望车生畏。现在不要说坐车，还没走到汽车跟前，脚步就开始发软，汽车成了她的心病。

妈妈的晕车程度则要视汽车的好坏，越好的车越晕。她经常乘坐弟弟和小姨父的汽车，勤于练习，一时半会还没事。更主要是因为这两辆车都是二手车，四处都透风，坐在车厢里跟露天坐在继父的三轮车上差不多，只比三轮车开得快而已。某次小姨家的大表妹一家三口从济南开车回来，车子顺便承担了接姥姥去我家的任务。车子极其雄伟，担心山路太窄开不过去，只能绕路，先从姥姥家开到市区，再从市区开到我家。时间一久，严丝合缝的车子终于把妈妈的晕车症憋出来了。回到家，把姥姥扶上炕，妈妈也坐在炕边开始摇摇欲坠。姥姥关切地拉住妈妈的手：你又晕车啦？快吃点晕车的药。妈妈的眼皮都睁不开了，躺了一个多小时才挣扎着起身。

表妹一家把妈妈所谓的高级轿车开回济南了，妈妈又放心大胆地参加长途旅行了。这一次去的是二舅家大表妹的婆家，给刚出生的婴儿过十二日。开车的是从平度回来的大舅家的妹夫，人生地不熟，目的地又窝在大山深处的角落里，导航失灵，把车子误导到令妈妈闻风丧胆的十八盘。十八大概是文学的夸张，认真追究起来没那么多弯；但盘山而行却省略不了，即便妹夫小心翼翼地开车，甩来甩去，还是把妈妈甩晕了。每甩一个弯就得停车放妈妈出来，等待她蹲在路边呕吐一阵。从十八盘上下来，妈妈已经脸色煞白，从此再不敢去这个表妹的婆家。

某次我从老家返回深圳，妈妈一鼓作气把我送到烟台，因为小姨也要去烟台看小姨父，邀请妈妈去烟台玩两天。一个多小时的车程，且又是密不透风的高级大巴，我屡屡关切妈妈的状态。我回头，见妈妈用头死死抵着后座，减轻车子摇晃的幅度；并且眯缝着眼睛，大概在哄骗自己：这不是在坐车，这只是梦境。妈妈的自我催眠管用了，下车后她生龙活虎，没有一点晕车的迹象。

前两天，妈妈打电话告诉我，她跟小姨去看望了她们的两个舅舅，因为自从出嫁后就极少去舅舅家，所以很值得一说。小姨父开车送你们去的？不是，我和你小姨先坐公交车，到了终点站又打了一辆出租车。我一边惊奇于妈妈的与时俱进，一边想到我第一次跟妈妈一同乘车的经历。那时候我读高中，一个月才放假一天，妈妈经常去学校给我送吃的。某一次正赶上学校临时放假，于是我跟妈妈一同坐小巴回家。小巴里人满为患，我坐在门口的高椅上，妈妈坐在安置在两排座位中间的一个小马扎上。我看到妈妈正襟危坐的样子，仿佛小学生在课堂上认真听讲，不敢有丝毫异心。

这么些年下来，妈妈行走的版图也越来越远，她甚至去了广州，又乘坐和谐号列车来深圳看我。对孩子放心不下的牵挂，才是对妈妈最管用的晕车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