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人朋友

  　●爱玛胡

　　我只知道，我真的失去了一个朋友。

　　那是一个门诊病人，50多岁，曾经得过肺结核；因为肺癌开过刀；发作心绞痛做过冠脉造影、放了支架等等——都是在另一家医院治疗的。第一次到我们医院来看病是因为胸痛，其实是带状疱疹，只是当时疱疹还没有出现。我问他既往病史和治疗情况，他怎么也讲不清楚，着急得一拍大腿，站起来就走，我吓一跳，撵出去问他：“怎么了？说不清楚就算了，别着急，要看病啊。”他边走边回头告诉我：“我回家拿原来的病历给你看，一大堆。”迅速地走了。

　　我站在那儿，哑然失笑，看看表，都要下班了，他家在哪儿呀？什么时候才回得来？

　　过了下班点了，各科室医生们都走了，我在大厅徘徊，不知道该不该等他，兴许就是一说呢？

　　他急匆匆地跑来，看我还在，舒了口气：“你看我糊不糊涂，忘了问你几点下班，不好意思啊，累你等我。”

　　总是晚了，我索性慢慢看他一堆病历。病真多，我边看边给他讲解，什么病该注意复查，什么病要坚持吃药，什么病不用处理等等，要他把资料保留好。他挺高兴的：“一直生病，从来没有哪个医生像你这样讲给我听，谢谢你啊，你真是个好医生。”我鼓励他：“只有了解自己的疾病才能管理好自己的疾病，当个好病人。”

　　隔一周再上门诊时，他又来了，兴冲冲掏出检查资料给我看：“我回原来的医院复查的结果，我相信你，给你看看，你说好就是好。”结果还真好。他挺高兴，边收资料边问我：“你哪天的门诊啊？我找了你好几天，每天都不是你。”我吃一惊，问他家住哪里，到医院方便吗？感动于病人来几趟就为找到我看病，把电话号码留给他，叮嘱他有事随时联系我。

　　他很慎重地把电话号码收好，本来要走的人，又坐下来，突然感慨道：“我这个人呐，一辈子命苦，爱人从年轻就得病，我照顾她，无怨无悔，把自己的事业都搁下了；现在她走了，该过自己的人生了吧，得一身病。儿子非要我搬来跟他一起住，其实我有很多想做的事，儿子什么事不许我做。哎，诸事不顺……”来了新病人，我什么也没来得及说，他起身让座，冲我点点头，走了。

　　以后几周，每次我门诊，他都来，没有什么大毛病，给我看他的疱疹已经快消完了、问问我吃哪种药更好之类。有时看病人多，他就不进来，站在门口招招手就走了；不忙的时候，就坐着跟我聊他的生活。

　　原来他是搞音乐创作的，在市音协工作，生病后，儿子怕他累着，把他平常记的谱子一烧而尽，这是他最遗憾的。每次讲起音乐的时候，他的眼睛就像孩子似的发着光。

　　一次隔壁科室的医生串门，看我们在聊天，问：“朋友啊？”我随口回答：“噢，是病人。”就见他眼中的光突然暗淡了下去。我心一动，不安起来，打个哈哈：“也是朋友，久病成朋友。”大家都笑了。

　　随便再聊几句，他走了，从此再没有找过我。

　　我想，也许他当我是朋友？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真的失去了一个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