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原：一本文字“残缺”的书| 专栏

『 文学 点亮生活 』

版权所有 转载请注明出处

我收有一本《四川十人短篇小说选》（四川人民出版社1979年初版），是我藏书中唯一一本第二次汉字简化字版的书。这部书的封面上印的还是没再简化的字，而内文就全是新中国成立后第二次的简化字了。现在我还时常拿出这部书随手翻翻，不是为了看内容，而是为了看字——看内文里这些别别扭扭的简化字，总觉得满纸布满了一块块的空白。看着这些既熟悉又陌生的简化字，便不由得想起当年我们的高中语文孙老师在课堂上的牢骚：这些简化字实在难看，简直是糟蹋汉字，你看那个展字，一简化就成了什么了——成了尸横遍野。起初我们听了孙老师的话不理解，转念一想，孙老师说得有道理，“展”字简化成了“尸”下边一道“横”，这不还真是“尸横遍野”嘛。
　　

对第二次简化字，我耿耿于怀的是把“薛”字改得不伦不类，薛，雪，都简化成了“雪”字去掉了“雨”字头，怎么看怎么别扭。但别扭归别扭，还要学这些缺胳膊少腿的简化字。印象里还听说，简化字还要继续简。可是过了不多久，报纸上便宣布第二次简化字废止了，我很高兴，我的“姓”又回来了，“薛”字尽管难写，但“雪”字少了“雨”字头实在难看。
　　

在读初中的最后一年，我买了这本《四川十人短篇小说选》。1980年的春节刚过，在书店里隔着柜台看着书架上的《四川十人短篇小说选》，心里一阵激动，便扯着嗓子喊：我要那本《四川十人短篇小说选》。我的喊声惹来许多目光，柜台里的一位中年女店员对给我拿书的年轻姑娘说，人家四川自古以来就是出才子，你看这本十个人的小说选多受欢迎，连小孩都来买。她的话让我既自豪又羞愧，不敢接落到我脸上的目光，只是低着头赶紧伸手接过书。书拿到手里，并没打开，而是先看书后的价钱，一看价钱脸便顿时涨红了，这本书的定价是八角七分，可我的口袋里只有七毛钱——当时我只要口袋里超过五毛钱就敢去书店，这也是我当初买的书大多是薄薄的散文诗歌集的缘故。再看封面，沙汀、艾芜的名字排在最前边，我把书捧在手里端详了一阵，一言不发又递了回去。
　　

一路上心里慌慌的，回到家便找理由问妈妈要钱，但妈妈一句话噎了回来：我知道你又要买闲书了。没办法，只好等到晚上，从下班回来的姐姐手里要了两毛钱。那一晚上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一直担心这本书卖光了。第二天书店一开门，我就站到了文学柜台前，伸手指着架上的那本《四川十人短篇小说选》说，我要买那本书。年轻的女店员瞥了我一眼，没好气地说，你买？我挺直了胸膛说，是，我买。
　　

现在看来，这本书明显打着那个时代的烙印，所选作品起止时间是1949年10月至1966年5月，也就是新中国成立到“文化大革命”前夕。看看该书“代序”的题目就有沧海桑田的意味：“在毛主席的革命文艺路线指引下不断前进”。十位作家是沙汀、艾芜、李劼人、马识途、曾克、柯岗、履冰、高缨、雁翼和揭祥麟。当时书店里有很多按省份编选的作品集，如《山西短篇小说选》、《辽宁散文特写选》等，都是为庆祝建国30周年而特意出版的，作品时间范围都是从新中国成立到1979年。在我的印象里，这样的“十人短篇小说选”四川是独一家。
　　

这本《四川十人短篇小说选》对我的影响很大，让我认识了沙汀、艾芜，尤其是艾芜。他的那篇写于1962年的短篇小说《野牛寨》让我对他早年的“南行”小说有了强烈的渴望或说神往，而对艾芜“南行”小说的了解则是从书前弥漫“左”味的“代序”中得到的，虽然对他的介绍很简单，但对于当时的我来说已足够引起联想和迷恋了。漂泊异乡的艾芜，饱尝了人世的辛酸，他所写下的是他亲身经历的、看见的、听过的——“一切弱小者被压迫而挣扎起来的悲剧，切切实实地绘了出来”。而一句“艾芜的创作是充满着诗情画意的”更激发了我的兴趣，让我神往着一个在异国他乡的热带雨林里墨水瓶挂在脖子上写作的青年。书中所收艾芜的三篇小说　《夜归》、《夏天》和《野牛寨》是我读得最多的几篇，尤其是《野牛寨》。
　　

除了艾芜的三个短篇外，沙汀和高缨也收入了三篇，李劼人、雁翼和揭祥麟各一篇，马识途、曾克、柯岗和履冰各两篇。
　　

这些作品今天看来实无再读的必要，但当年对于一个15岁的少年来说，正是这样一本满纸散布着星星点点的“空白”的浸透“左”味的短篇小说选，成了我了解当代中国小说的启蒙读物。后来我在书店里只要一见到艾芜的早年作品便立马买下来，不能不说缘于这部《四川十人短篇小说选》给予我的影响。
　　

多年过去了，这本《四川十人短篇小说选》也成了我另一种汉字字体的珍藏本。现在许多文化含量厚重的“精品”书为了显示作者或内容的“待遇”和“价值”常以繁体字竖排精印出版，有时候我费神耗力读这些假扮古装的现代文时，常会情不自禁地想起这本《四川十人短篇小说选》来，真是世事难料，恍惚是瞬间从眼前飘过的事情。

文学点亮生活
点击以下 关键词 查看近期精彩

有趣：神保町｜最美书店｜高冷书店｜霍比特人｜漫威｜2015文博展｜香港书展｜茅盾文学奖｜亚洲电影100｜诺奖｜奥斯卡

观念：莫迪亚诺｜村上春树｜奥威尔｜卡尔维诺｜圣埃克絮佩里｜帕慕克｜契诃夫｜波伏娃｜萨特｜阿加莎｜布罗茨基｜伍迪艾伦｜纳博科夫｜博尔赫斯｜海明威｜阿列克谢耶维奇｜安伯托·艾柯

人物：莫言｜王德威｜木心｜贾平凹｜格非｜唐家三少｜猫腻｜冯唐｜刘慈欣《三体》｜金宇澄｜王蒙｜苏童｜邵燕祥｜阿来｜何向阳 | 王安忆 | 格非 | 王刚｜方方｜哈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