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厨房这有限的空间里,还要留出进门的通道,灶台必然紧挨着。赵家阿姨烧红烧肉时,发现酱油告罄,在旁早就看得一清二楚的钱阿婆会主动伸出援手,但这大小也是一笔人情账,即使不是立即要还,账还是相互心知肚明。若干天后,赵阿姨会不经意地塞几粒糖给阿婆的孙子,明显以甜还咸,但光滑无痕。家庭主妇们表面看似小气,但大多是精打细算的节约,而不是贪心。当然贪心者确实有。住在底楼的胡老姑娘,看着各家的油盐酱醋近在咫尺,于是今天这家讨要些,明天那家“借用”些,往往会被报以白眼或冷语。
梁实秋的散文《穷》说 :“人的一生,就是和穷挣扎的历史。”而当时住在普通老弄堂的,大多是挣扎得很累的人群,他们只能量入为出,唯求温饱无虞。所以上海人相互借钱往往要打借条并计利息,很为其他地方人所不齿。
没有在石库门中生活过的人群,对上述种种往往一言以蔽之曰“小市民习气”。我以为此论有失公允。最好的反证是:近年来很多老弄堂的居民因生活水平提高而搬入独门独户的单元房,与新邻居一年见不了几次面,当然无冲突,少矛盾,可谓“君子之交淡如水”,但能说搬了个家就由“小市民”变成“君子”了?
在上海有不少好朋友是在石库门时代结交的,原因就在于当时困难多,需要帮助多,当然推心置腹的话也就多。前些日子,在公园偶遇三十多年前的老弄堂邻居,她满脸绽笑,没落座就像发表演说似的滔滔不绝。她现在住在花园别墅里,抱怨说整个白天不要说与人讲话,连见到一个人都不容易。临别对我说:“当年住在弄堂里,我像只树林中的小鸟,随意在各个枝头找人聊天、唱歌,而现在是一只被关在漂亮笼子的鸟,除了吃食和喝水,真不知还能干什么。”分手后,她突然又叫住我,问了几个老邻居的近况,有几个我印象中似乎与她有过不愉快,但她怀念她们的感情之真挚,我确切地感受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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弄堂往事之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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