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待我们美丽的母语和古文

　　前两年，曾有一家出版机构在大学生群体里做过一次阅读调查，发布了一个所谓“死活读不下去”的经典文学名著排行榜。令人惊讶和忧心的是，中国四大古典文学名著也排在这个“排行榜”前十名的书目里，其中《红楼梦》赫然排在第一位。另外还有《百年孤独》《瓦尔登湖》等外国文学名著。老作家王蒙先生看到这个消息后，甚感惊异和忧虑，曾在不同场合反复慨叹过：“连《红楼梦》都读不下去，这简直就是读书人的耻辱嘛！”

　　现在我们国家正在大力倡导全民阅读，营建“书香社会”。如何提升全民阅读能力，如何培养青少年亲近经典、阅读经典的热情，不仅是中国，其实也是世界许多国家正在面对和相当紧迫的一个问题。大学新生是一个庞大的、关乎国家和民族未来的整体阅读素质的年轻群体，如果能够把大学生们的阅读问题解决好，让大学校园里弥漫浓郁的书香，那该是多么美好的一件事情。

　　当安安静静的阅读在大学校园里受到了应有的尊崇，阅读真正成为大学生们一种自觉的风气和习惯，大家也并非为学分和庸俗的功利需求而读书，而是为了充实、完善、滋养自己的情怀，提升自己的生命境界而读书……这样的校园，才是真正的“书香校园”。当这些年轻人走出校园进入社会后，就有可能带动和影响全社会的整体阅读风气与文明程度，“书香社会”，也方可期待。

　　当然，大学新生应该多读一些什么书，也是一个问题。对此，依据我个人的阅读经验，我有一个最基本的认识，那就是：不熟悉自己的家园、文化和根脉的人，对全世界也将是陌生的。作为一名炎黄子孙，尤其是数千年来生活在农耕文化背景下的中华民族的子嗣，我们的乡愁，我们的文化情怀，从来就与我们的生活与命运如影随形、密不可分。从古老的《诗经》开始，从中国历史上的第一封家书开始，我们的方块文字，我们美丽的母语汉语，就不仅仅是我们赖以生存和交往的工具，也不仅仅是我们全部文化与文明的载体，而是我们最初的和最后的心灵与回忆之乡，是我们全部的记忆与乡愁。从《诗经》《楚辞》到汉赋和乐府诗歌，从六朝诗文到唐诗、宋词、元曲、明清传奇……一直到我们现当代的新诗和白话散文里，浩如烟海的诗文，都在抒写着中华民族曲折的故事、漫长的记忆和最深沉的乡愁。一个在中国大地上长大的孩子，怎么可以不去阅读这些“中国故事”，不去熟悉自己的文化根脉？因此，我对大学新生们有一个小小建议就是：要善待我们美丽的母语和古文，善待我们的古代文化经典。进入大学后，面对浩如烟海的书籍，不妨先从我们美丽的古文读起，从我们的古代文学名著读起。

　　回忆起来，我在大学时代读过的、可以称其为“打底子的书”，同时也在古文修养方面起到了“垫底”作用的书，而且至今还保存在书柜里，时常还会翻阅、诵读和温习的，首先要感谢下面这几部书，我也愿意在这里推荐给今天的大学新生们。这些书目前都还在不断重印，使一代代大学生深受其惠，也证实了它们的生命力与影响力之大：

　　《古代散文选》（三卷本），这是由人民教育出版社约请数位中国古典文学、古代汉语专家，精心编选和注释的一套古代散文读本，不仅选文精当，注释也清新易懂。《历代文选》（两卷本），这是由中国人民大学当初的语文系文学史教研室的冯其庸、刘忆萱、芦荻等教授和教师们精选、注释的一套选本，上起先秦，下迄清末。每篇文末均附作者小传和作品题解，对文中的词句和涉及的典故等，都做了浅近通俗的注释和简要的串讲。

　　《古代汉语》（全四册），王力主编，中华书局出版；《中国历代文学作品选》（全六册），朱东润主编，上海古籍出版社出版。这两套书自不必多言，多年来一直作为大学本科的古代汉语和古典文学阅读教材使用，也应该成为今天的大学新生们的案头必备书。还有一套比较通俗和清新的《文言散文的普通话翻译》（共三册），于在春翻译，上海教育出版社出版。这套书曾让我真切地感受到了从古代汉语转换成现代汉语，应该如何做到准确、流畅与美丽。

　　大学期间我还对刘逸生的《唐诗小札》《宋词小札》爱不释手，这两本书一本是诗话，一本是词话，用浅显的散文语言来讲解和描述古典诗词意境，文笔清丽而简约，是我阅读唐诗宋词最早的“入门书”。后来有点不满足了，又喜欢上了周振甫先生的《诗词例话》和王力先生那部厚厚的《汉语诗律学》。此外，《古文观止》《昭明文选》这两套古代人编选的古文选本，也是我学习古文时时常诵读的书卷。

　　诗人余光中在大学里学的是英文专业，却始终执著于对美丽的汉语——我们的母语的热爱与维护。“蓝墨水的上游是汨罗江”，他曾形象地比方说：当你的女友改名为“玛丽”或“赛琳娜”，你还能送她一首《菩萨蛮》吗？“老祖宗留下的传统母语平仄押韵，这是英文无法替代的，唐诗宋词，多么美的诗文，翻译成英文，恐怕就找不到这种感觉了。”

　　屠格涅夫在索居巴黎的日子里，曾经写道：“在疑惑不安的日子里，在我痛苦地思念我的祖国，惦记着她的命运的日子里，给我鼓舞和支持的，唯有你啊，美丽的、有力的、真挚的俄罗斯语言……”我们爱自己的祖国，爱自己精确、美丽、丰富与神奇的母语，也应该这样爱，也应该爱得这样深挚。

　　中华文化是我们永远的根，树影拖得再长也离不开树根；游子走得离家再远，也走不出母亲和故乡的心。不管将来你身在何处，方块字和汉语，永远是滋养我们的文化、精神和根脉的一方厚土。美丽的母语和古文所承载的无边的乡愁，正如诗人流沙河在《就是那一只蟋蟀》里所吟唱的：“凝成水，是露珠；燃成光，是萤火；变成鸟，是鹧鸪，啼叫在乡愁者的心窝。”

　　（本文作者为散文家、诗人，湖北省作家协会副主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