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马 强
上世纪八十年代末九十年代初,诗歌废弛的前夜。
几年间的工夫里,海子卧轨了,顾城自杀了。
网络尚未诞生的那些年里,人们的反应还相对迟钝。大学校园里仍有很多学子笔耕不辍,很多年以后他们才明白这是诗歌的“回光返照”。
作家毛尖说,那些年,是风流之徒的最好年华,他们用诗歌为自己担保,使得对里尔克动情的女生后来都有一段和校园诗人的莫名恋情。
风流之徒的最好年华,可能就是繁华落尽之前诗歌最后的功用。
之后有了老狼、高晓松,再之后有了朴树、许巍,于是诗歌连同诗人一起“消停”了。
20多年前的记忆已经很模糊了。隐约记得大家说得最多的,是北岛、舒婷和顾城。有没有海子,真的想不起来了。
不过全民突然开始齐诵“面朝大海,春暖花开”,应该不过十来年的光景。
“面朝大海,春暖花开”以井喷之势,攻陷了喧嚣浮华的都市和无所不在的网络——它是地产商推出新盘最得意的说辞,它是恋人间倾诉衷肠最暖心的情话,直到企业周年、婚庆盛典,铺天盖地而来“面朝大海,春暖花开”,让海子“死而复生”。
《面朝大海,春暖花开》,海子写于卧轨前的两月,让人尴尬的是,他生前的好友西川如此解读:“比如说‘面朝大海,春暖花开’这句,几乎是家喻户晓,所有人将它认为是很明亮的诗,实际上它背后是非常绝望的,这是快要死的人写的诗呀!”
或许,误读是必然的。一个理想主义时代和一个泛娱乐时代之间,究竟隔着多少个“面朝大海,春暖花开”?时代左右了我们的记忆或遗忘。
又或许,海子的“死而复生”也是必然的。在一个以网络和手机作为阅读载体和传播方式的环境中,他的诗人身份,他的辞世方式,他的如“面朝大海,春暖花开”这样的短句,都会成为他死后封神的理由。
因为被网络、终端变得碎片化、实用化的情感模式中,我们需要哀而不伤的怀念,需要党同伐异的膜拜,需要温心暖肺的鸡汤,需要用诗歌证明功利世界中我们尚存的情怀……
于是,海子和他的“面朝大海,春暖花开”,让我们相见恨晚。
怀念是因为装腔作势地厌弃眼前苟且,还是叶公好龙地惦记着诗和远方——总之3月26日到来的时候,我们会不约而同地想起海子,发发朋友圈。
这一天,我们不可避免地会迎来“面朝大海,春暖花开”的泛滥,和它相伴的是,“今夜我不关心人类,我只想你”,“远方除了遥远一无所有”,“今夜我不会遇见你,今夜我遇见了世上的一切,但不会遇见你”……
这是朋友圈里的海子,这是一个时代的选择。
同时,我们会有意无意忘掉另一个海子,包括他写下的“用我们横陈于地的骸骨,在沙滩上写下:青春。然后背起衰老的父亲,时日漫长,方向中断,动物般的恐惧充塞我们的诗歌”——因为它太痛太伤太惊悚,它会让我们不透彻、不舒服。
这一天,我们会和一些爱诗的朋友一起,搞一些小众的纪念聚会,端着红酒,迎着春光,齐声吟诵:“春天,十个海子全都复活。”
只是如果海子真的“复活”了,衣衫邋遢、双眼迷离,无暇和每个人打各种招呼,念念有词地叨着“明日天寒地冻,日短夜长,路远马亡”……不知还有多少人愿意和他一起,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今天的海子,只是公众眼中诗歌的符号。一旦“复活”,只剩尴尬。
一切就像是“面朝大海,春暖花开”描述的那样,“他给每一个陌生人祝福却唯独带走了自己。尘世的幸福到底与海子无干,‘春暖花开’只是诗人临行前的赠品。”
海子被神化的时代里,诗歌依然在沉沦。
联系客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