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继石先生积十数年搜集、整理的功德而精心创绘的《武汉老童谣》风俗画系列,不仅给武汉这座老城献上了一份珍贵的乡土文献和童年画卷,也让我们看到了武汉三镇的市井街巷里曾经有过的烂漫、鲜活和纯真的乡土童年之美。
例如《放风灯》:“清明节,草发青,我跟姐姐放风灯。大鹞子,小八卦,摇头摆尾云里爬。东一扯,西一拉,飞到天上走人家。月亮屋里一杯酒,太阳屋里一碗茶。上不怕,下不怕,就怕风雨来打架。打湿了我的衣,吹破了我的褂。快点扯,快点拉,快收索线快回家。”旧时武汉把风筝称为“风灯”,也称“鹞子”。这首童谣情趣盎然,画家画得也情景生动,跃然纸上。尤其是“飞到天上走人家”,到太阳月亮那里去饮酒喝茶,极富想象力和游戏精神,也充满儿童生活气息。
又如《骑竹马》:“骑竹马,走人家,走到半路接家家,家家家家屋里坐,我跟家家搨粑粑。”还有《绊根草》:“绊根草,节疤多。人家说我姊妹多,我里姆妈说不多。驮三个,抱三个,堂屋三个陪客坐,房里三个包裹脚,塘里三个摘菱角,稻场三个拍连枷,山上三个捡柴火,楼上三个绣花朵,你说我姊妹多不多。”如果用地道的老武汉方言念唱出来,尤其有味儿。古老的童谣和市井的弦歌重新唱响,远去的风俗和模糊的记忆也得以复现。不仅仅是一种梦寻与怀旧,更是一些修复与承传。
再看这首《莫笑》:“天上星,朗朗稀,莫笑穷人穿破衣,十个指甲有长短,荷花出水有高低,哪个人人穿好衣。”《糯米饧糖》:“糯米饧糖,越扯越长。扯到汉口,扯到汉阳。”《摇摆手》:“摇摆手,家家走;搭洋船,下汉口;吃鸡蛋,喝米酒;买对粑粑往转走。”还有《三岁孩》:“三岁孩,穿红鞋,摇摇摆摆上学来。先生先生莫打我,回去吃口妈妈来。”这是真正的乡土记忆、中国故事,也呈现着真正的民族情怀和传统的芬芳。幽微之处,呈现出人性的美善与真纯;谐谑之间,启迪着人们对世道人心的认识与容纳。
萧继石先生不仅用他所娴熟的水墨儿童画和市井风俗画,再现了武汉老童谣里的乡土童年与市井风习,同时,在搜集和整理这些老童谣时,他还用恬淡的散文笔调,略作民俗、名物、掌故上的小考证,甚至对某些童谣的来源与流传稍做梳理,闲散几笔,皆显情致。
如前面说到的那首《放风灯》,他略述民俗上的考索:旧时武汉把风筝称为风灯;民俗传云,放风筝可以放走一年的晦气,清明是放飞风筝的集中时节,也是最佳时节,等等。再如《翻叉》,是小孩们做翻绳游戏时所唱的童谣,十分简洁:“翻叉,翻叉,落雨,落雨。”这么短小的童谣里也有民俗的元素:老武汉坊间有许多说法很有趣,比如,小孩翻叉会下雨,往狗子身上泼水,也会下雨。再如《蛐蛐》一首:“蛐蛐蛐蛐你莫叫,你的妈妈我知道;蛐蛐蛐蛐你莫哭,明天跟你搭个屋。”民国时,汉口斗蛐蛐游戏已形成规模,花楼街的茶楼“楼外楼”甚至专辟两三个站台,供茶客和斗蛐蛐者围观。萧继石援引小注曰:“儿时习唱。基调有点凄凉。听到那蛐蛐的孤独叫声,或许引起了失去呵护孩子的伤情共鸣。他忍不住要安慰一声,蛐蛐啊,不要叫了,不要哭了,你要是想妈妈,明天我就带你去找她,你要是没有房子住,我明天就帮你盖一间吧。”这样的小注里,不仅有民俗和名物的考索,更是对童年和乡愁的咏叹。
不熟悉自己的童年、家园、文化和根脉的人,对全世界也将是陌生的。也许,从古老的《诗经》里的“国风”开始,一代代中国人的童年歌谣,通过口口相传,然后又通过我们的方块文字,通过我们美丽的母语,连同我们的初心,连同我们的家国情怀和乡土伦理,连同我们全部的记忆、命运和乡愁,绵延不绝地传承了下来。每一个在中国大地上、从中华民族文化和乡土伦理的土壤上成长起来的孩子,怎么可以不去知悉这些乡土歌谣,不去熟悉自己的文化根脉呢?
印度民间故事诗《沙恭达罗》里有这样两句:“你无论走得多么远也不会走出我的心,黄昏时的树影拖得再长也离不开树根。”不忘初心,方得始终。童年失落的地方,童谣回响的地方,才是故园和家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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