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冰室

◎ 马继远（深圳 公务员）

按说，我是没有资格怀念冰室的，一来我南下深圳不过数年，对岭南的很多事物都还一知半解，再则我只去过冰室一次，且是前段时间刚去。突然说怀念，确实有点不合常理。但是，对于冰室这种已显式微的地方，不说怀念，还能怎么说呢？

一个雨后的下午，我与朋友坐在一家冰室临窗的位置，分别点了奶茶红豆冰和冰柠水，在那里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店内流淌着轻柔的背景乐，听不清歌词，耳朵感觉很舒服。青黑色的水磨石板桌面，有意做旧，块块白斑似陈年老木桌上黑漆脱落后露出的木头白。木格子地板、简易吊顶，也装饰成上了年代的样子。客人不多，三两散座，悄声私语。刹那间，我觉得店里的氛围有点似曾相识，应该是在香港电影里看见过的；那边对坐着的，看上去就有点像《月满轩尼诗》里的张学友和汤唯……

朋友是广东本地人，介绍说，冰室上世纪五六十年代起曾在广州、香港流行，主要售卖雪糕、沙冰、奶茶、咖啡等饮品，提供菠萝油、多士、猪扒包等小食，是南方人消暑、吃下午茶的好去处。现今，各种甜品店多了，冰室越来越少。广州老牌四大冰室，现在仅存“顺记”一家，香港那种港式老冰室也存余不多，可能不过二十来家。很多冰室都转为茶餐厅，经营各种粉、面、茶点。我们现坐的这家，点菜单上就有各式烧味饭、汤粉面、咖喱饭、牛扒等，与茶餐厅几无差别。

这倒也是，与吃广东早茶的茶餐厅相比，冰室真的很稀少，街上鲜能看到，知道冰室的人，估计没多少。出于好奇，我在手机地图上搜索，在深圳有港岛冰室、九龙冰室、文华冰室、香港仔冰室等四十多家，数量实在不算多。观其店名，港味十足。一家叫“阿飞冰室”的，说是在香港开了49年的老牌冰室搬到深圳来的。冰室出售的饮品，有冰柠茶、杏仁奶糊、丝袜奶茶等，名字还能看明白；也有阿华田、好立克、咸柠七、咸柠乐等，名字颇觉怪异。朋友解释，港式冰室融合西式菜馆和中式粤菜馆的特色，很多饮品、糕点是外来品，名字是英文音译的外来词。

沉浸在冰室的怀旧氛围里，我越发感觉冰室真像香港文艺片里展示的那样，充满慵懒、散漫的气息，最适宜选择一个懒散的下午，无所事事地走进去，坐看窗外人来车往，或喝着冷饮与人闲聊，放慢节奏，放松身心，享受闹市一隅的安宁和闲适。冰室现今所以没落，大概也与都市里人们愈加匆忙、慢生活变得愈加奢侈有关。

朋友讲，年少时最快乐的事，是能向父母讨得几毛钱，去冰室吃冰。一块雪糕，一份沙冰，就能让少年心得到极大满足。朋友对冰室的怀念，令我想起些许儿时记忆。三伏天，走村串户卖冰棍的人，戴个草帽，推个横梁自行车，车后座上固定着一个白色旧箱子。孩子们围上去买冰棍时，卖冰棍的掀开箱，揭开捂得严严实实的白棉被，迅速取出几块或方或圆的老冰棍。那一刻，冰棍箱哈出团凉气，清爽扑面，带着冰棍的甜。白色的冰棍箱，曾多少次勾起我们眼里心里的馋虫呀！其意义，大约就相当于朋友心中的冰室了。

再美好的物事，总抵不过岁月洗礼。我小时见过的冰棍箱，大约早已绝迹。朋友怀念的那种单纯、传统的冰室，也越来越少。幸运的是，在深圳还有数十家冰室存在，哪怕它们早已不复朋友记忆中的样子。它们于我，倒是初见，倘若数十年后有机会走进冰室，我或者该怀念现今的冰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