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命运与诗

纪录片《我的诗篇》一开篇,就为中国工人的故事披上了凝重的敬意和淡淡的哀思。于工人们而言,诗歌的魅力在于,它能让质朴的生活变得璀璨。


白天,他们忙碌在幽深的矿井里和轰鸣的流水线上,镶嵌芯片、生产玩具、组装汽车;夜深人静时,他们在悄悄生产着诗篇,把诗词写在了表格的背后,写在了烟盒的上面……

纪录片《我的诗篇》一开篇,就为中国工人的故事披上了层凝重的敬意和淡淡的哀思。那些漂泊于故乡与城市之间的打工者,一边不分昼夜从事极其艰苦的工作,饱经人间冷暖;一边又将彷徨与不安、无奈与彻悟、希望与绝望统统化为文字,以诗歌为媒介,讲述悲欢离合。他们并非没有自己的梦想,但不少人到后来却踽踽独行在被人遗忘的街道。

安徽煤矿工人老井,每天深入地表以下600多米挖煤矿,一干就是25年。他说,刚来时,下井的感觉就像下地狱一样可怕,每天都有逼近死亡的危险。他有条苍老、斑驳、易碎的生命,却将诗歌视为一生追求之信仰,如同他诗里写的:又度过幽深而平淡的地心一日,马上可以痛饮阳光了。对他而言,活着,比什么都珍贵。

陈年喜来自陕西丹凤,是从业16年的爆破工。母亲患了食道癌,父亲半身瘫痪,妻子照料一家老小,经济重任就压在了他一人身上。当镜头扫到那个家徒四壁的老屋时,我瞬间鼻子一酸,难以想象乡村生活竟落到如此贫瘠地步。面对繁重工作,他写道:每夜,零度以下的寒窑,我洗去硝烟和矿粉;面对母亲的病,他抒写道:再低微的骨头里也有江河。我选择暴力,劈山救母;为爱人,他写:我水银一样纯净的爱人。今夜,我马放南山,绕开死亡。在白雪之上,为你写下绝世的诗行。这个早已过了知天命的粗莽汉子,内心深处竟能藏着如此柔涟静漪的深情与炽烈如火的诗文。每一句,仿佛都让人触摸到灵魂的温度和底色。

“近乡情更怯”,“故乡”二字在彝族工人诗人吉克阿优看来,显得眷恋而陌生。曾经的云游四海、如今的浪子回头,却发现自己回到一个触不可及的故乡,便萌发出了诗歌的创作。他唱诵道,好些年了,我比一片羽毛更飘荡。从大凉山到嘉兴,我在羽绒服厂填着鸭毛。好些年了,村庄在我的离去中老去。此刻它用一条小兴场的泥路,反对我的新鞋,迎接我的热泪……脚下踩着温热的泥土,随着思绪飘到回忆的远方,难掩那一丝乡愁。

工厂女工人邬霞在近20年日复一日的机械劳作之余,惟感到写作带来的欢愉和自由,而诗歌创作灵感大多源于她的生活和梦想。她写道:“流水线上,我们都埋头工作。阳光只在窗户外窥探一会儿,就转移了视线。我一定要昂起我的脑袋,向着阳光生长,就像厂房灰墙上的爬山虎。”字里行间无不充溢着对美好生活的追求。

写诗之人若没有经历过撕心裂肺的伤痛,没有经历过常人难以想象的折磨与孤寂,怎能迸发得出一句句撩动人心的诗篇?于工人们而言,诗歌的魅力在于,它能让质朴的生活变得璀璨。当我们还简单地以为诗只诞生于高高在上的殿堂,还无法将他们——那些外表平凡、习惯沉默的群体与诗歌艺术联系在一起时,他们正凭着对诗歌的执着和热爱,悄然蕴蓄强大生命力,试图找到将自身力量和激情喷薄而出的通道。如果说文学让语言成为了一条路,那么诗歌使得这条路散发出了灼灼光芒。

诗歌还能使得浑浊的世俗变得高贵。诗是与生命相关的境界。即使身处现实泥沼,贴近苦难深渊,也没有放弃拥抱文字、激扬诗性的权力,他们用这种形式来表达自己的经历、心声和愿景。他们深知,与其诅咒黑暗,不如点亮蜡烛;与其抱怨命运不公,不如擎起高昂的头颅,奋力解开桎梏的绳索,冲往自由而广袤的心灵疆域。

只要对诗的向往还在,那么就要有无限情怀,担当为底层立言、为历史证词的使命。只要还坚守着信仰,那么追逐生命意义和共同价值的梦想就不会消亡。突然想起了《死亡诗社》里,基丁老师常挂在嘴边的那句话:“我步入丛林,因为我希望活得有意义。我希望活得深刻,汲取生命所有的精髓!把非生命的一切全都击溃,以免在我生命终结时,发现自己从来没有活过……”

对诗歌的渴望,是生命本真最纯粹的企求,激励着一个个平凡而追求自由、梦想的灵魂。

诗,是与命运的狭路相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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