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马宏杰 （河南 自由撰稿人）
在姥姥家长大的我，童年记忆中最难忘的就是那棵老杏树和老井。
那棵老杏树可爱极了。二月里，不知不觉间，她就鼓出了花骨朵儿，红艳点点。大致一个星期的样子，就绽放了。白色的花瓣里泛着红晕，害羞的少女一般。更有淡淡的清香勾引人，让人禁不住靠近她、嗅嗅她：鼻子挨着花朵儿深吸一口气，抬起头、闭了眼，细细的呼出来，真是沁人心脾，撩人魂魄。
这时候，姥姥就会给我梳两个小辫儿，插上两朵杏花。姥姥说：“男孩儿插花儿，当女孩儿养，长大了聪明伶俐，脾气好，模样俊，念书的话，就是一白面书生。”但又不肯多插，说：“一朵花儿就是一颗杏儿呢。”姥姥给我插花的情形，至今清楚记得。先洗头，把脸、脖子都洗干净，脖子上的泥搓掉了，然后梳两个小羊角辫儿；梳时，有时在木梳上唾点儿唾沫星子，梳好后，系上段儿红头绳，发辫儿翘翘的。再两边各插上一朵杏花儿；最后，托着我的下颌，左看右瞧，把花朵儿重插几次，才满意。有陌生人夸，这“小姑娘”可真俊啊。“亲戚，您再看看，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姥姥常笑眯眯地说。那时的我刚懂事儿，有时还会不好意思，就躲到姥姥身后。
最高兴的当然是吃杏了。一般地，一棵杏树上的杏儿只能吃几天，因为杏儿几天就熟透了，皮肉软，不宜存放。姥姥家的那棵杏树，我却能吃上近一个月。一入夏，杏儿开始黄时，姥姥就开始摘着给我吃。因为一树的杏儿，不会同时熟，总有熟得快些的、熟得慢些的，黄色重的、黄色轻的及青的。一直到将要摘光时，姥姥拣着青的给我留下些，让它们在树上长着，这样，我就能吃上近一个月了。为了不上树，不弄断杏树枝，也不让熟了的杏儿落地摔烂，聪明的姥姥缝了一个布兜儿，套在一铁圈儿上，然后，拴在一个细长的竹竿儿上，一个一个地套；这样，就可以挑选熟透了的套下来。黄黄的杏儿，圆圆的，嗅嗅，自有一股隐隐的芬芳。掰开两瓣，厚厚的果肉，小小的杏核，叫人馋涎欲滴。吃到嘴里，又酸又甜。若稍生一些的，酸味儿就重一些；熟了的，甜味儿多一些；熟透了的，就只有甜了。姥姥说：“杏不能多吃，一天只能吃五、六颗，小孩儿吃多了会流鼻血的。”姥姥却从不吃，她说：“酸，倒牙。”其实，姥姥早没了牙。果子熟多的几天，姥姥就分一些给邻居家。还有杏核，积攒着，到了冬天，砸壳取仁；姥姥把杏仁泡一泡，煮熟，腌咸菜，配上红萝卜丝、白萝卜丝、芫荽叶儿，浇上一些醋，滴几滴香油，好看、好闻又好吃。
姥姥家闲园里的那口老井，四块长长的青石围住井口，青石光光亮亮的，黑黑的井壁上长了一层青苔。那口老井供附近人家吃水，姥爷也用来浇井旁的一小块菜地。每当浇菜时，那辘轳就咿咿呀呀地唱歌，我就蹲在井台上出神地听它唱，看姥爷浇菜。姥爷说：“这井水甜，浇出的菜水灵灵的，好吃。”让我对这口老井难忘的是它的另一妙用。那时，没有冰箱，伏里天，喝凉粉鱼儿时，用刚打出的井水镇一镇，真凉啊！凉中带着井水的甘甜，那凉粉鱼儿会自己从碗里游到人嘴里呢，顺着嗓子眼就滑到肚子里了；喝一口凉汤，酸酸的、辣辣的、凉凉的、甜甜的，沁人心腑， 爽极了。
如今，我已年至半百，那个园，由于村里庄基规划也早已不存在了，存在的只有姥姥、姥爷的一抔坟头。我回老家时，有时会到老人家坟头看看，站一会儿。没有忧伤，没有眼泪，没有话语，只有遥远的思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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