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暧昧的北京如同模糊的新娘丨单读


归途短暂,又见北京。北京似乎总是一个符号,不论我们置身之外或是身在其中,它始终在我们的想象中茁壮成长。经过一个春节、一次回家,当我们回到爱恨交织的北京继续前行,会有怎么样新的感触?


摄影师邱震初到北京时,对他来说这里几乎是游客的北京,浮于表面,让他永远无法真正走近。他站立的姿态越理直气壮,城市就显得越疏离;他越盛装出席,城市就越显得高人一等;他越拉紧“新娘”的手,她就显得越冰冷。本文的图与文,原载于《单读 16 · 新北京人》。



我和我的新娘

撰文/刘宽

摄影/邱震


新娘


有一天,邱哥吃了一个牛油果,吃完把果核随手往水里一扔,就长出了一株植物。他决定把这个随机又坚强的生命留下来,这株无名的植物成了邱哥生活中唯一的负担。邱哥是电影摄像师,拍了无数剧情片、惊悚片,一进剧组就是几个月,每次进剧组之前他都要托人看管它。


剧组的时间跟普通生活有时差,每天拍戏早起,几点收工完全随机。从剧组一出来,女友就跟他分手了。原因很简单,两个月里,他没有给她打一个电话。“我能打电话的时候,她都睡了;而且打电话能说什么?就问你吃了吗?这些都毫无意义,索性就不说了”,邱哥平淡地说起这件事。


邱哥叫邱震,我们因为合作拍摄一部 MV 作品而认识,后来成了好朋友。但即使我们彼此熟悉,当我提出我想要跟他聊聊他的摄影作品《我和我的新娘》时,他还是拒绝了跟我通话。他觉得打电话不如面对面真实,一个人必须要迅速对另外一个人说的话作出反应,这让他觉得恐慌。深夜 12 点多,他在成都拍摄的片子刚刚杀青,他在酒店里发语音回答我的问题。



有时侯一部作品的意义很难在当下完全显现出来,拍摄《我和我的新娘》(后简称为《新娘》)已经十一年过去了,邱哥才觉得一切像“暗示了他的命运”。 那时他刚来北京两年,在北京电影学院拿到“专升本”的文凭,《新娘》算是他的毕业作品。来北影读书之前,他曾在工厂工作八年,从没来过北京。毕业那年他正好 30 岁,对北京这座城市的渴望和疏离,在未知的命运面前被放大了。他用一种生硬又充沛的姿态,带着他的“新娘”,站立在北京的各个地方,像是个幼稚的孩子搜集徽章,又像个野心勃勃的入侵者试图宣告属于自己的领地。


而他所到达的北京,几乎是游客的北京,浮于表面,让他永远无法真正走近。他站立的姿态越理直气壮,城市就显得越疏离;他越盛装出席,城市就越显得高人一等;他越拉紧“新娘”的手,她就显得越冰冷。他曾在作品陈述里写道:“我身处在这座城市中,却又离‘她’如此之远;身旁之物触手可及,却又抓它不到。对‘她’的印象越来越就模糊,诚如我的欲望、我的梦想,以及我那模糊不清的新娘。”


“她”是他幻想中的爱情,是暧昧的北京。



世界荒谬,人生孤独


在北影读书时,邱哥旁听过很多导演系的课,《新娘》像是他自导自演自拍的一场毕业大戏。照片中的他和如今体型相近,五官却似乎多些棱角。黑色的西装和过大的眼镜框都不合身,他像个硬着头皮上的临时演员。那个穿着西装的他,两年前还穿着西安车辆厂的工人服,负责火车上的电路。


邱哥进入铁道部的系统时还在念高一,除了英语偏科以外,他是个成绩优秀的学习委员。母亲在他小学六年级的时候早逝,单位给了一个“接班”的名额,算是对邱家的“照顾”。高一的邱震过了 16 岁,已经成了可以进厂工作的成年人,如果再不去工作,就意味着自动放弃这个名额。在同在车辆厂工作的表姐和表姐夫的劝告下,在一次痛苦挣扎于英语作业的间隙,邱哥决定去向班主任辞行,进入铁道部系统内的中专,学习机电一体化。三年学完后,他直接进入隶属于铁道部的西安车辆厂,成为制氧站的一名工人。那是 1996 年,那年他刚满 20 岁。



制氧站属于动力车间,为一线车间制造氧气、提供支持,没有生产压力。邱哥的亲戚向劳资处通了关系,才把他安排到这个最清闲的“养老单位”。他上一个白班一个夜班,就能连续休息两天。上班的内容不过就是控制机器,每隔一个小时去抄表,看仪表是否正常。一个 20 岁的年轻人显然还没有做好养老的准备,不知不觉就投身到当时席卷中国的“传销热”中。


邱哥对传销的认识是从新闻里的负面报道开始的。当他发现有人在单位传销时,他打电话向工商局举报,工商局却告诉他:“有些传销是违法的,有一些是工商局批准的可以做的”,错愕中他开始自己研究,后来自己竟然在业余时间做起日用品的传销来。作为销售,他开始接受“心灵鸡汤”和“人生正能量”培训,因为有了这些心理建设,他们才能面对传销过程中不断被别人拒绝的感受。做到“一定级别”之后,他也开始培训别人,开始看书。后来,他亲眼见到当时自己崇拜的西北地区总经理,为了挣钱开始做专门以“拉人头”套现的“老鼠会”,那是他第一次见识到人性在利益面前的脆弱,也开始对自己的现状产生怀疑。


1998 年 4 月,国务院发布《关于禁止传销经营活动的通知》,禁止传销和变相传销。他从传销组织中脱离出来,但在这个过程中读过的书——哪怕是卡耐基的成功学,也无意中重新启蒙了他。他上小学的时候就一知半解地读完了三大本文言文的《上古神话演义》,初中时读到萨特那句他至今牢记的话:“世界荒谬,人生孤独”。他想再拿个更高的文凭,于是用两年半的时间自学,通过自考拿到了西北大学汉语言文学的大专文凭。



他在车辆厂里的工作一直没有停过,已经干过制氧工、探伤工、铆工,后来绿皮火车开始慢慢被空调客车取代,他又成了“装修”火车的电工。大专学习到后半段,他给自己报名了陕西省摄影家协会的函授摄影班,同时看摄影报自学。一拿到大专文凭,他又给自己报考了北京电影学院的专升本。有一段时间为了提高自己的摄影水平,业余时间他去婚纱影楼免费打工,交了 500 块的学徒费。离开的时候,影楼老板不舍,觉得他拍得不错,主动退了他 300 块。为了准备考北影的文化考试,他向他车辆厂的班长请了一个多月假复习,并保证:“这是最后一次。”果不其然,那是他最后一次请假,后来他收到了北影来的挂号信,里面是录取通知书。


母亲


跟邱哥聊天的过程中,他会精确地讲到一些关键故事,说明他对自己命运转折有强烈的知觉。听上去,他的故事像是关于一个有很大决心的人与命运的搏斗,但其实他是一个早就放弃了的人。他在很小的年纪,就体会过什么叫无能为力。


母亲去世的时候,邱哥 13 岁。在那之前,母亲已经病了十年,历经了六次大手术。和母亲完整相处的时间很少,他没有整段的回忆,只记得一些片段。他记得母亲还在工厂工作的时候,夏天工厂发冰棍,她自己舍不得吃,就叫他每天下午到工厂门口来。有时候他来晚了,她就用茶缸盛着半化的冰棍。


这都是邱哥回忆里的母亲。事实上,小的时候,亲戚带他去西安城边看望住院的母亲,他觉得怕生。父亲要去医院照顾母亲,他被寄养在姥姥和奶奶家长大。上小学之后,稍微有了一些独立生活能力,他更宁愿在自己家。每次父亲离开会给他留下一些钱,并且让他去奶奶、姥姥家吃饭。但他放学的路上路过奶奶家,路过姥姥家,最终自己走进一个菜市场,买点青菜和豆腐,回家加上鸡蛋煮方便面。他最喜欢上海的三鲜伊面,还会给自己加些紫菜和虾皮。



我总觉得邱哥不懂得讨女人欢心、甚至不知道应该怎样跟女性相处,跟他成长过程中母亲角色的缺席有关。我的推测不一定准确,但邱哥对外界的疏离确实是在那个时候就开始的。他觉得失去母亲让他从小觉得自卑:“我妈的离开……对我影响都是很大的。所以从小,其实到现在,我也挺自卑。自卑的另外一面是自负……你内心另外一面是异常强大的,就像我小的时候,,我都不好意思去找家人的亲人,我到现在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母亲去世的前一夜,家人带邱哥去医院,让他拉着她的手叫她名字,希望他可以唤醒昏迷的母亲。第二天早上,13 岁的邱哥正在给家里的猫拌食,他把馒头切碎,拌进鱼汤。这时候他爸爸从医院回来了,忍着泪,对他说:你妈妈走了。邱哥一句话都没有说,背着书包去上学了,他沉默着做完早操,还要去上第一节课。他姑父来学校把他接走,来到太平间,他才放声哭出来。


爱比死更冷


不在剧组的日子里,邱哥大多数时候都宅在北京天通苑租来的公寓。天通苑被戏称为“亚洲第一大小区”,占地面积约 48 万平方米,居住着大量北漂的人群。邱哥不觉得那是他的家,就是个“睡觉的地方”。他大多数的邻居,都是在早晨被 5 号线和 13 号线运去工作,晚上再被运回来。


他说他最理想的生活是在山地里,或者靠着海,总之得有一个小院子,让他种花养菜,养些小动物。他在西安的家位于西郊,托朋友从华阴拆迁的农民家里收来古老的木门,装在墙上,门打开就是电视。他去未央宫旁边的树林里捡来两条树枝,把它们涂成白色,上面挂上灯泡,就是客厅的吊灯。他在阳台上砌了一个花池,填上土,里面种上乔木、蔷薇和薄荷。两个月进组之前,蔷薇已经活了,现在不知道长得怎么样。


去年冬天,邱哥去上海拍戏之前,把牛油果长出的植物带去了上海。它熬过了上海的冬天,回到北京之后,邱哥觉得它“辛苦”,就上了一些液体肥,没想到过了几天,叶子就慢慢枯黄了。邱哥把它的“尸体”带回西安,埋在了阳台的花池里。



理想的家似乎有了雏形。“理想的家里要有个女人吗?”我在语音里问他。过了好一会儿, 我才收到他回复,第一条几乎都在叹息,后来几条也犹犹豫豫。时间走到凌晨 1:38 分,他终于开口,说:“其实爱情对我特别重要。我对纯粹的爱情渴望,甚至超过了一切……我想得太高,所以更恐惧,这只是个梦,永远都得不到。”


在法国电影《理发师的情人》中,男主角安东尼爱上了理发师马蒂德。他们迅速地结合、每一天都粘在一起,爱情完美得令人晕眩。但有一天,马蒂德在发廊的椅子上与丈夫做爱之后,在暴雨中冲出大门,投水自杀。在遗书中,她告诉他,她已经看到终有一日会到来的尽头,她用死亡把他们的爱情留在了巅峰。而男主角拒绝接受现实,也拒绝改变,他留在发廊里,像往常一样迎接顾客,告诉他们,“理发师一会儿就回来。”



这部片子还有一个名字,叫做《爱比死更冷》,是邱哥每次看都会哭的电影。他每当看见女主奔向堤岸跳入大海的那一刻,就会止不住掉泪。他知道这世上绝美的事物,包括爱情,终究难以长久。他是一个如此习惯性控制自己情绪的人,为什么偏偏这部并没有过分煽情的片子总是会让他掉泪?他回答:“当你意识到你所追求的,却是永不可及的,那是一种悲哀!但你将如何决择?是像女主一样还是像男主一样?我不知道答案,或者是害怕去面对这个答案,只能装腔作势地紧紧去拽着那个假新娘。”


在他的毕业作品展和平遥摄影节上,邱哥把《我和我的新娘》做成幻灯片,配上崔健的歌《一无所有》。在连续的画面里,邱哥牵着他一动不动、面目模糊的新娘,仿佛去了北京所有的地方,又仿佛哪儿都没有去。歌里反复唱着:“我曾经问个不休,你何时跟我走,可你却总是笑我,一无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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