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刘彩珍 / 图：堆糖
母亲有三姐妹，她排行最小。我们三姐妹中，我最大。
我们三姐妹都有一个女儿，她们表姐妹又是三个。
很巧，都是三姐妹。
女儿常常不满，为什么我在三姐妹中排行老大，而她在三姐妹中排行最小。我们都笑，最小多好，大家都让着你，疼着你。
很惭愧，我是老大，却曾经是最被照顾的一个。很多家庭的第一个孩子总是得到父母最多的独一无二的疼爱，直到有妹妹或者弟弟出生，这种特权才结束，爱被分去一部分，但也绝不会少。大约是因为我从小成绩优异，除了本来应得的疼爱，我觉得父母给我的比两个妹妹多。姐妹们相差只有一岁，我永远是穿新衣服的那一个；争东西恼了哭了，挨训的也多是妹妹；至于学习方面，我除了以居高临下的姿态，凶巴巴地批评她们不好好学习之外，似乎也没有尽到长姐的责任。
这样想来，我这个姐姐还真是不称职。但是妹妹们，像是习惯了迁就我，从无怨言。在家庭遭遇变故的时候，她们默契地选择瞒着我，就为了让我心无旁骛地上学。二妹中专毕业独立找工作，不得已放弃了自己的专业，小妹直接退学打工，我却安然在学校享受衣食无忧的生活，直到最后才知道家里经济已然不能支撑几个孩子同时上学。
这么多年，妹妹们始终没有一句埋怨。她们出外谋生，从白手起家到小有成就，其间的艰难可想而知，好在姐妹俩都在一处，可以互相提携。而我除了言语安慰之外，经济上不能给予任何资助。反而在我买房子的时候，妹妹们毫不犹豫地伸出援手。
大概这就是血亲之情吧，父母、子女、姐妹一场，需要时你喊我一声，我随叫随到，不离不弃。
现在我们三姐妹相聚最多的时间，就是每年春节前后。女儿总是早早盼望，计算着她的小姐姐回来的日子。她们三个从小就没有在一起生活过，但见面时从未有过陌生感，相反一相聚就是今天住在你家，明天住在我家，后天住在她家。总之，除了除夕，三个人是不分开的。
我们三姐妹就没有这样的自由和任性了，婆家成了自己的家，娘家还是我们的家。悲痛的是，变成了没有娘的娘家了。家里很多摆设还和母亲生前一样，我们姐妹三个的闺房，依然保持着原来的样子，柜子里是我们少女时代穿的衣服，墙上还是妹妹当年绣的十字绣，桌子上是学生时代留下的书和笔记本，抽屉里是我们当年的照片，褪色了，发黄了，但笑容是那么开心，无忧无虑都写在脸上，一打开，童年的幸福就在眼前了。
三个小姑娘都很关心她们妈妈当年的故事，照片就成了回忆的线索。三个小姑娘颇为羡慕我们夏天可以到村里的小河洗澡，冬天可以吃雪吃冰，甚至连到地里锄草都胜过在家弹钢琴。
更多的时候，我会给她们看母亲的照片，要她们知道妈妈的妈妈也有故事，虽然她离开了，但永远在我们心里。只要我们不曾遗忘，她就从未逝去。
时间如海浪冲刷着记忆，时光里的人和事，很多早已物是人非，但记忆的沙滩上，总有些贝壳暗藏珍珠，熠熠生辉。
母亲三姐妹中，只有母亲没文化，一个字也不认识。记得只要我们不好好学习，母亲总是很伤心地说：“下辈子就是和阎王爷打一架，也要上学。”母亲吃了没文化的亏，就不想自己的子女再后悔。母亲不会用太高深的语言教育我们，只会给我们讲她吃过的苦。因为家里穷，母亲能记事的时候就背着弟弟在地里干活了，吃不饱饭的大姨会把自己的口粮省给弟弟妹妹们，二姨也曾因为太饿偷吃了母亲的一份，被我的姥姥痛打一顿。
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穷人家的女儿更能撑起一个家。出嫁后的三姐妹互相扶持，从被人看不起的穷姐妹，到人人羡慕的姐妹仨，都过上了好日子。却也因为一些事情发生过不愉快，姐妹间隔阂了几年。那时候我还小，对大人们的心思也懒得去猜。我只是知道我们最喜欢走的亲戚还是去两个姨家，每年的压岁钱总是最多的，饭菜也是最好的。表姐表哥大我许多，也总是让着我的。后来我们都长大了，成家了，姥姥去世了。我们三姐妹从小跟着姥姥长大，自然很是悲痛。但直到后来经历丧母之痛，我才理解母亲和大姨二姨当年的心情。
岁月是条河，左岸是成长，右岸是死亡。再后来，大姨身体不好，经历半生艰难的老姐妹们才重归于好。都是姐妹，骨血之情总能抵过岁月的风霜。可惜母亲走在了大姨的前面，现在母亲的三姐妹中只有二姨还健在。
每年我们三姐妹都会相约去看二姨，听她唠叨唠叨她们姐妹们的故事。她可能不知道每年她讲的都一样，但我们听了一遍又一遍，仍然想听下一遍。只要想到二姨是母亲在这个世上唯一的有血缘的娘家人，我们就不能不悲戚，也不能不珍惜。
这样的看望一年也只有一次，春节过后，两个妹妹又要到外地，一走就是一年。每一次三个小姑娘自然不会像大人一样掩盖情绪，只要妈妈们带她们到姥姥的坟前烧纸磕头，她们就知道分别的时候快到了，泪水比她们的妈妈来得还要快一点。女儿又会一遍一遍地问两个姐姐什么时候走，什么时候回来，约好的事情再反复叮嘱一遍。
我们三姐妹比那三个小姐妹坚强多了，我们都知道远行是为了回归，我们的娘家在这，远方再远，归途很近。家是起点，也是终点，家人永远是比一切更重要的事情，姐妹之情永远不会变轻。人生都是由无数的离别相聚组成的，唯有珍重再珍重，让这声再见，落得慢一点，再慢一点。
作者简介
刘彩珍，中学语文高级教师，喜欢阅读，喜欢写作，喜欢在文字中轻语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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