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细雨 / 图：堆糖
我的老家是一个两县交界、三乡相邻的偏僻村子。全村人都姓刘，世世代代务农，祖祖辈辈耕田。活着，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在土里刨食；死后，躺进七尺棺材里入土为安。朝朝暮暮，年年岁岁，生生死死，一直厮守着这块儿算不上肥沃，也不算贫瘠的土地。
村里人憨厚朴实，乡风纯朴，民俗纯正。至今仍保留着人死后土葬的习俗，老祖坟的墓碑上刻着十代人名的用字：“安、贤、先、持、正，本、立、道、自、生”，代代人不乱宗乱祖，辈辈人守规守矩。
我家的祖坟地是从老祖坟地里拔出来的（阴宅迁岀，当地人称拔），在村子的西北角，已经延续了几代人。一对儿老祖宗，繁衍出一大群的子子孙孙。祖坟自北向南，扇面形辐射开，馒头儿似的坟头，或大或小，或旧或新，成列成行地排列着，中规中矩，共有几十个。 先人们活着，辈份不乱；死后，长幼有序。
每年的清明节和农历十月一，乡亲们不论是本村人，还是身在他乡的族人，都心系着老祖宗，总是按时走进祖坟地，添土，烧香，磕头，放鞭炮。如果每个坟前都烧纸，太多。族人们一般都是只烧两头，即给老祖宗烧纸，给自己的祖父母或父母烧纸，中间的那些坟头儿，都省略了。
我常年远在新疆工作，无法按时回老家上坟祭祖，对老祖宗亏欠得太多。自从调回油田工作后，离老家近了，每次回老家上坟祭祖，我都要多带一些烧纸。除了先给老祖宗和自己的祖父母、父母烧纸外，再拿出一些烧纸去烧中间的那些坟头，每个坟头上烧几张纸，表示自己对先人的怀念。
活人和死人要取得联系，一是靠做梦，二是靠祭祖。做梦是虚幻的，醒后便无；到坟地里祭祖是实在的，先辈们就在坟墓里躺着，虽然隔着三尺黄土和一层棺材板，但仍觉得声息相通。所以，烧纸时总是说：“爷呀奶呀，伯呀妈呀，给你们送钱来了，起来拾钱吧！”并相信先人们会听到，也能够听到，并且听到后也会马上翻身起来拾钱。
儿时，听父亲讲，我家的祖坟地，经风水先生看过，说是一块“龙脉之地”，头枕隐山，脚踏清河，山高水长，原是要出真龙天子的宝地，可惜前面有条沟，断了地气。真龙天子没有出，出了一个假皇帝。远门的十三爷，因家里穷，嗓子好，从小跟人学唱戏，唱红脸，演了一辈子假皇帝倒是真实事。
祖坟地里我们家这一枝，祖上人丁不旺，爷爷弟兄两个，大爷无子，只有一个女儿。爷爷排行老二，生下父亲后，20多岁就因病去世了。所以，父亲也是独生子。到了我们姊妹们这一代，破天荒的有了三男二女五个孩子。1993年父亲去世时因是独生子，祖父兄弟二人，只有父亲一个男丁这棵独苗。所以，遵照父亲的遗愿，父亲的墓址选在爷爷和大爷的坟墓地中间，按祖上的规矩讲，这叫一门两不绝。
2009年大哥因病去世，我们兄弟三人，父亲的墓穴下应有三穴阴宅。因墓地的地盘有限，如果按三穴阴宅安排，大哥的墓地就靠族人的坟墓太近。坟圆好后怕影响到别人，农村人很看重这一点，有时为争阴宅闹得比争阳宅还厉害。
于是我和三弟商量：父亲墓穴下的三穴阴宅，不要考虑我们俩，给大哥选一穴好的墓地就行了。这样做，一是我们俩对大哥的敬重，二是我们俩都在城市工作，身后事的去向是个未知数。于是，风水先生按照我和三弟的意见，用罗盘测定了大哥墓穴的位置。
说来也怪，父亲的墓地往下挖两三尺深，都是料僵石。大哥的墓址在父亲的坟墓下只有一米多远，挖下去全是土，挖至墓底，出现一层粗黑砂，有绿豆粒大小。风水先生说，这就是地气，不管是不是地气，总之，大家对大哥的墓址都很满意。
物换星移，世事难料。2017年，一条新修的高速公路临村而过。高速公路的边界线正好划在大哥的坟墓上，村里还有其他几户人家的墓地也被高速公路占用了。国家事大，个人事小，村民们都自觉地按照上级的要求，迁出了自家的坟墓。
大哥在去世八年后，坟墓被挖开了，猛一看棺木完好。但遇空气后，一搬动棺木就散了。我们用事先准备好的新棺木，把大哥的尸骨重新入殓。
奇怪的是坟墓挖开后，有四五条小黑黄蛇，村里人说这是“土龙”，我们把这几条“土龙”和大哥的棺木一起，迁移到了新的墓地。并不是相信是什么“土龙”，只是想让大哥的新居能保持原有的生态环境。
高速公路施工的车辆川流不息，修建的速度日新月异。半年多时间没回老家，今年清明节回老家给父母上坟，差点儿认不出祖坟地的位置。
一座高架桥临祖坟地腾空而起，不远处是正在修建的高速公路服务区。完全改变了祖坟地原有的模样，高架桥是用于本村人和邻村人来往通行的。大哥的坟迁出后，父母的坟紧挨着高架桥一端的下方。高高的路基镶嵌着护坡石，护坡石的下方是新修的排水沟，排水沟外，又是新修的村里人去地里干活的便道。父母的坟就紧贴着便道，以后，父母出门真是抬脚就能上路啊！
来到面目全非的祖坟地，站在父母的坟墓前，我心中五味杂陈。原来风水先生说的“龙脉”之地，如今，因修高速公路被占去了祖坟地的所有土地，从此以后，后辈人死了，任何人也进不了祖坟地了。
更有甚者，因高架桥正对着祖坟地，就有人说高架桥在风水学上是黑虎口。黑虎口对着祖坟地，是要吃人的，对后代人不利。所以，近门的一位叔叔就把自家修高速公路原来没有影响着的先人坟墓，也迁到了别处。
真是人言可畏啊！常言道：“信则有，不信则无。”对风水学一说，我是既不懂，也不信，只是想着万事顺其自然就好。既然先人们都已经入土为安了，修高速公路又没有受到影响，何必再去折腾他（她）们一番。
我甚至还异想天开地幻想着：九泉之下的父母，如今身居车水马龙的繁华闹市，人来车往，地利人和，勤劳一生的二老，绝不会坐视等闲，一定会抓住机会，干点事来，比方说开个小超市什么的？收入肯定不菲，日子说不定已经达到小康水平了呢……
幻想归幻想，痴人难说梦。我依旧拿出烧纸，鞭炮，开始祭祖。
记得儿时给先人们烧纸前，大人先是用一把类似铁锤子的工具，头上有个圆铁圈，铁圈内有个铁钉子。用它把烧纸一排一排的敲打一遍，敲打过的烧纸烧了，先人们就可以当铜钱使用了。
如今社会发展了，把烧纸变成阴间使用的钱的方法也与时俱进了。我拿出一张“毛爷爷”在一捆烧纸的正面，用手按住拓一遍，把“毛爷爷”反过来，再在烧纸的背面拓一遍。祖上传下来的风俗，在烧纸上拓钱，必须是男人拓钱，女人不能拓钱。所以，每次烧纸拓钱我都是理所当然的亲力亲为。
如今上坟祭祖也是水涨船高，有的人家不仅烧纸，放鞭炮，还烧纸糊的元宝，面值上千上万的印刷阴钞，各种电器，一应俱全……真是应有尽有啊！活人是希望死人在阴间也能享受到阳间的物质条件，其实，说白了这都是满足活人的虚荣心罢了。
所以，老辈人讲：“生前不尽孝，死后瞎胡闹。”“生前端碗汤，胜似死后头磕伤。”孝与不孝，不在祭奠的方式上，而在人的心里。
随着社会的发展和城镇化的兴起，农村原有的乡情，乡音，乡约，乡俗已是渐行渐远渐无声，甚至是渐行渐远渐无影。上坟祭祖的风俗肯定是会传承下去的，但在方式方法上肯定也会有新的形式出现。因为一是土地有限，土葬的习俗早晚要完成它的历史使命；二是新兴起的网络祭祖，既方便又节俭，很受年轻人的青睐。孰是孰非，孰对孰错，后人自有评说。
我是庄稼地里走出来的农村娃，啃黑窝头，吃红薯，喝玉米糁儿长大，穿粗布衣成人，根在乡下。对土地有着深深的眷恋，对乡情有着特殊的感情，但愿我们家的祖坟地，后人祭祖时，跟上时代变化的步伐，常祭常新，而不变的是一颗对先人们的感恩和赤子的孝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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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细雨，原名刘持跃，河南省南阳县人氏，退休干部，现居住河南南阳油田，有多篇文章在《石化老年》，河南石油报发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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