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已授权本平台发布
终将消逝的
文：瘸腿的瞎马 | 版式设计：湛蓝 | 图：堆糖
村里的教堂和老水井间有十几家住户，曾是全村最融洽的地方。土房、瓦房在粗壮的杨树、槐树间随意散落着。
最中间的一家门前有棵枣树，枣子结得又甜又大。再向前，有棵柳树正对着他家门口，他家第三个女儿长到十二三岁时，死去了，都说是柳树在那不吉利，他就在家门前砌了堵红色砖墙。我还记得那个小女儿刚上学时，背的是她奶奶给她缝的一个漂亮的蓝布包，她笑着跳着，到处给人看。再后来，我上学时，看见的便是浓雾中的一座小土坟，那大概是全村中最小的一个了吧。
还有一棵枣树在一个破落的土房前，长得歪歪斜斜的，谁也不去碰它。那间土房和隔壁的房子间有条二三十厘米的间隙，是小孩子打游击战的最佳场所。土房里原先住的好像是个老奶奶，不知哪年哪月死了，门便再也没打开过，只是记得，她家后墙的土是个好东西，常被拿来给刚出生的小娃娃治湿疹用。
我家可能是那十几家中“最气派”的了吧，虽然爷爷家的墙也歪过几次，用几根木头抵住过，但因是三家院子东西相连，再加上东边的一大块菜地，得有三四十米。那曾是最热闹的地方，家里人世代都会读书写字，每代都有一两个老师，逢年过节，常有人拿着红纸来找爷爷写对联，红白喜事，爷爷也总是被请去上账。爷爷家以前还有个杀猪的大池子，小时候早上常听见猪嗷嗷叫。后来不在那杀猪了。秋天时，常常烧上一锅温水，把我这个小娃娃放进去洗澡，还总要在锅里垫块石头让我踩着。
我家在三间房子的中间，记得常有人趴在爷爷家的墙头，逗在院子里玩泥巴的我：“你可知道，你不是xx家的，是从x捡来的。”我已忘了我是什么反应，只记得仰着小脸看趴在墙头的人眉飞色舞。连二叔叔都常逗我：“你是我女儿。”虽然那时他还没有结婚。我被逗惯了，那听什么信什么的直脑筋也不再相信了，只是记得多年后弟弟问过妈妈：“我是咱家的吗？”
我家后头是两间没院子的房子，小时候还常见那家的老奶奶在前面的河沟里搂树叶、捡树枝，每天就是不停地把大包小包的树叶背回家去。捡着捡着，她就不见了，只剩下一个老头一个矮儿子相依为命。那个矮儿子大概1.5不到，说不上媳妇儿，曾有过几个都是骗了他的钱就跑，久了，也不再说了。更搞笑的是，矮儿子那家偏偏在我家后面，小叔叔是村里出了名的大高个，一米八五，在农村很少见了。他比小叔叔大十几岁，小叔叔小时候和他在一起玩，长着长着就比他高了不少，再未按大小叫过他，都是小乔小乔地叫着。我至今还不知道是哪个qiao，只是愿意写作乔。我们小孩子也都是小乔小乔地叫着。村里很重视辈分，哪怕一个人比你小十岁，若辈分高你一辈，你也得尊敬地叫声“叔”，可小乔是个例外。同样例外的是五老头子，五老头子一点儿也不老，跟我爸岁数相仿，可他辈分高，他娘是村里的老祖祖（就是已经高到不知道用什么来称呼她了），因此他就被叫做五老头子。他是爸爸那辈从小的玩伴，常来我家，每次一来，小孩子就叽叽喳喳地喊着“五老头子来了，五老头子来了”。家里平时不管，可到了重大场合重要节日，便不许我们叫。五老头子和小乔一样，都是村里没媳妇儿的年轻小伙子，为什么没有呢？可能是被叫老了吧。
小乔这几年在外打工，他爹几年前的一个晚上死在了屋子里，小乔便没了亲人，挎了篮猪肉进了我家，认了我奶奶做娘，从此，过年便回来在我家。今年小乔盖了楼房，还带回来一个媳妇儿，带着原先夫家的两个女孩，热热闹闹地办了场婚礼。家里便再也不准我们叫他小乔了。记得小乔婚礼上，他笑得褶子都出来了，但还是指着他媳妇儿说：“她这个老女人。”他媳妇儿也是擎着褶子，故意怒道：“他总是讲我老。”
如今我们三家的房子都不住了，打通了围墙，种了点菜，放了几只鸡在里面。后面的小乔也常年在外。那家枣结得最甜的人家死了老母亲，两个大女儿都结了婚又离了婚又结了婚，不知在何处。夫妻俩也常年外在打工，说是没脸回了。据说两个人很能干，挣了许多钱，却也没地方花，亲戚都往她家借，说是不借白不借。大女儿撇下两个外孙，常年不来往；小女儿撇下的外孙很精明，逢年过年常把孩子送过去，挣得几套衣服几千块钱再回去。
十几户人家大都搬走了，空荡荡的，只还有个新丧夫的老奶奶住在一个铁皮屋子里。那个老奶奶年轻时会唱曲儿，她老伴会拉琴，她总是眉飞色舞地和人说起：“我会唱曲儿，他会拉琴，我就跟……”据说是私奔来的。如今她一个人住着，礼拜时热热闹闹地去教堂里唱一支圣歌，颤悠悠地走在曾撒满白月光的小路上。
撒满白月光的小路，不知道还有多少人走。
墙角的蛇皮，怕再也没有小孩子争着扯着扔向天空了。
作者简介
瘸腿的瞎马，一半长在北方，一半长在南方，性格便也是如此。名自徐志摩的诗，本人不瘸不瞎，却又是大瘸大瞎，瘸腿的瞎马只为一个字——寻。
新 书 讯
联系客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