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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hhgz
版式设计/湛蓝
图源/网络
1.
鉴于经常预谋赴约，这人给自己印了一盒小卡片。直至这天午后3点，从未用过。
那时候，他正随胖妹从一条狭窄楼道往上走，感觉有点不对。
这人一向认定这个世界毫无逻辑，这时候却是用逻辑梳理了一遍，没发现不对，但不对的感觉更加强烈。
狭窄楼道上，胖妹的身体不时会蹭到这人的身体。每一次庞大结实的轻微撞击，都会令逻辑大厦摇摇欲坠。
走到三楼，一小子坐在楼梯口玩手机，听见声音抬起头来，目光迷茫。
这人有个印象，这是一傻小子，但还能玩手机。
傻小子望了这人有5秒钟，令这人想起自己的儿子玩游戏时双目紧盯电脑的神情。
儿子说，5秒钟足够被人干掉两次。
然后，这人突然明白了是什么不对：整件事太有逻辑了！
继续往上走，这人突然折回到傻小子那，掏出一张小卡片给他，又掏出一张50元给他，埋头嘀咕几句。傻小子起身下楼。
折回来时，他说，叫那小子下楼要两杯奶茶上来。
从胖妹的眼神里，这人知道事件已经被他逆转。
后来，这人给自己定下一个铁律：绝不预约。
2.
刚买的衬衣，第二天袖口就脱落了一颗扣子。
下班后去超市买了针线。
冲澡之后身轻气畅，开了所有的灯，不戴眼镜，眼珠子搁在手指尖，手指尖抵拢针眼，屏住呼吸，将白色细棉线穿进针眼，然后根据白天对其他纽扣缝纫方式的研判，将脱落的纽扣成功缝回原处。
胖妹说：“我想给你讲一个故事。”
所以这人去见胖妹。
然后，一路上他都在思考人生，想起花费大力气缝补好的那颗纽扣。
想起那些不能说的事实，不能说的细节，不能说的隐秘，不能说的那些所有……
生活可能是一件华丽衣衫，却需要纽扣封锁衣衫里面的赤裸。
每颗纽扣都是一个故事。
这就是说，每颗纽扣都是一个破绽。
3.
退休老教授终于不要晚节，想玩一玩女大学生。
这不是一个故事，却被阿巴斯·基亚罗斯塔米用故事的手段调戏了一把观众。
这样的调戏被所谓的专业影评人奉为炉火纯青的叙事技巧，因为他们不愿意承认自己也被调戏了。
邪念在很多时候就是这么妙不可言，阿巴斯只是把观众的这个“妙”逮了个正着。
他知道观众期待什么，他也知道观众不会承认这个期待，直白道出这个秘密就是犯了众怒。所以他讲一个故事，一边挑逗观众去期待女生最终会被老教授上了，一边又随时帮他们遮掩道德尴尬。
观众无疑有点被玩的感觉，却还得装模作样地觉得这样比较美好。
这就是讲故事：抄袭生活，并加以歪曲。
4.
19岁时，黄桷兰飘香的季节，女孩会将一枚黄桷兰插在衣领扣眼里或是发夹上，但是有一天，一个散溢着黄桷兰幽香的年轻女人跟我聊天时，我没发现黄桷兰。我的目光一定是在她身上游弋，以至她斜我一眼：“你心神不宁的。”
不得不说出我的好奇，我在寻找黄桷兰。
她笑了，用食指轻轻挑了一下颈项上那根同样令我困惑的细细的白色棉线。
那一刹那，浑身麻木。
从那根细细的白色棉线另一端看不见的深渊里，黄桷兰的香气洪流一般喷涌而出，把我卷裹。真真切切体验到，为何在托尔斯泰的笔下，纯洁美丽的吉媞败给了徐娘半老的安娜。
多年以后想起这个片刻，竟幻觉自己错过了发生一个故事。
而其实，故事已经发生在肾上腺素，大脑却没意识到。
或者换一个说法：大脑比腰更迟钝，更笨？
5.
坡坡想探究一群巨量的陌生人是怎么自发组织起来的。
我推荐《自由选择》。弗里德曼夫妇因为探讨是什么力量促使全球不同国家、不同种族、不同文化、不同阶级、不同职业、不同信仰的那么多人不约而同去进行一项经济活动而获得诺贝尔经济学奖。
坡坡读了几行就否了，他说，这是发生，他想知道的是发生的过程。
这小子现在读书是为了上班有用。
有一次，在剧烈的拼抢间歇，一人瞅见我在读一本小说。很震惊的样子：“你读这有用吗？”
我也很震惊，就是因为没用我才读啊。
孔夫子的“开卷有益”当属伟大的屁话，唯“开卷有趣”才能驱动我继续读书。
又向坡坡推荐《乌合之众》，想起小学四年级的一个早上。
一个男生兴奋异常地给大家讲述昨晚他们院里抓住一对野男女，每个细节绘声绘色。
仍是多年以后，在《西西里的美丽传说》中看到了相似的情景。
在一个没有法制和基本人权的社会，道德总是成为乌合之众的烂泥，可以随意肆意抹黑一个人的人生。
6.
在成都，我们揭发了一家公司，工商警方都去了，搅黄了他们本可大捞一票的骗局。
然后他家的员工都来我们楼下静坐，最后截住了我们老板。
我们在13楼接到电话，立刻冲进电梯，冲向现场。
后来总办调查，问我下楼没有，我说下了，又问之后做了什么，我说去劝阻闹事的人，把他们从老板那里拉开。
然后总办通知大家领奖金，分三等：下楼的1500，施救的3000，出手的5000。
我获3000。
一位在读博士获了1500，他朝我幽幽的来了一句：“你要是再少读几本书，也可以拿到那5000。”
“再”字是重点。
凸显他比3000的5000的高出若干本书的厚度。
然后，我真的请博士给我推荐几本书，那一段时间我经常失眠。
博士推荐了几本，我都找来堆放在床头，每晚睡前读它们，只记得有一本是《通往奴役之路》。
我读书不是一本一本一页一页顺着读，而是随手抄起一本翻到哪页就从那读，所以很难对一本书有一个比较完整的印象。但我记住了哈耶克的一句话：
“我们在竭尽全力自觉地根据一些崇高理想缔造我们的未来时，实际情形却是，我们一直在不知不觉地创造出与我们为之奋斗的东西截然相反的结果。还想象得出比这更大的悲剧吗?”
说来也怪，从此睡眠好得不行。每次翻开书，没读几行就困得要命。
为了感谢博士，邀他去21世纪夜总会玩了一次，我一哥们儿专门过来买单，还叫一妹儿陪他喝酒唱歌。
第二天博士看见我简直就成了生死之交，坚决要不醉不归。
可是等到真的醉了时，他似乎并没有那么爽，竟痛哭起来。
也是过了多年，才有点隐约明白，这只是一个事件。
事件只是结果。
导致这个结果的那些“不明原因”的支离破碎、貌似孤立毫无逻辑的“链”，才是真正的故事。
尤其是听说女孩跳楼的事后，更坚信博士当年的泪珠子里早已潜伏着那条“链”。
8.
又回到那条狭窄的楼道。
胖妹宽肥浑圆的屁股在这人的鼻尖上一扭一摆，脑电波上全是这部肥臀赤裸后的景象，他已经身不由己。
这人一向认为，人生就应是一连串约会，直至要命的最后一次，遇仙遇魔并不重要。
他的价值观引导着他来到这条窄窄的楼道。
敲到这里，我跟这人已经同呼吸共命运。
我深刻理解他的困惑，清楚他那时那刻深陷于何种境况。
他已经欲罢不能，接下去的情节便没有什么悬念了。
这人在卧室里听着浴室的水声，一些平常词汇像雕塑一般站立起来。
他“探头探脑”地忐忑，
他“翘首期待”，
他简直已经“引颈张望”了……
而真相是，所有的事实和细节都成了他绝对不能说的隐秘，他只能接受一个有辱他智商的逻辑结果。
9.
菲利普·罗斯也写了老教授和女大学生，也拍成了电影，却未能听到与其鼎鼎大名相吻合的票房喝彩。
原因很简单，西班牙女导演根本不会讲美国故事。
她让老教授毫无悬念地上了女大学生，然后就开始西班牙式沉闷冗长的思考。
很显然，观众只需要故事，不需要导演代替他们思考。
而悬念，才是故事的灵魂。
所以，当胖妹说“我想给你讲一个故事”的那一片刻，这人顿时沦陷在追逐悬念的偏执之中。
胖妹有一次无意中说到，她的内衣在夏天的款式和型号跟冬天都不一样，尤其是有一颗纽扣。
这人想知道为什么。
然后，他出现在那条狭窄的楼道。
10.
之前，这人对胖妹讲的故事进行过一番深入解剖。
故事自然采用了契诃夫结构——开头是一根骨头，用这根骨头逗引女人的狗，而那条狗又使你接近那个女人……
当然，现在这根骨头是在逗引这人的鸟。
现在，实现这次约会，又能够全身而退，首先就得搞清楚那根骨头在哪里。
应该就在故事的身体里吧？
一般而言，身体应该是在衣衫里吧？
那么，找到衣衫的纽扣便是至关重要。
为了找到这颗纽扣——逻辑和破绽的纽扣，这人不惧突破自己铁定的戒律，犯忌涉险。
11.
后来想想，多读几本书确实没啥卵用。
很多人约会时只想着怎样解开纽扣，很少去想那是一颗什么样的纽扣。
还好。
至少，这人抛开逻辑，发现了那颗纽扣。
作者简介：
hhgz：一个没有故乡的人，混迹市井，从未有过一件值得称道的正经事，唯喜文字，从未有弃。也算有个玩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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