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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都专栏】 湛蓝 | 在荒芜的土地上,长歌当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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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都专栏】

文、版式设计:湛蓝

图源:堆糖

高铁将近四个小时的行驶,缓缓停靠在贵阳北。我背着双肩包顺着人潮往出站口走,接到妹的电话:“姐,我们在出站口等你。”看见姐、妹以及两个小孩,我从袋子保鲜盒里拿出带车上吃的紫葡萄给小孩子吃,姐却递给我一袋李子,她说是从老家树子上摘的。我心里欢喜:“是爸爸从前种的树上吗?“姐说不是,心里顿时黯然。

爷爷膝下三个儿子。我父亲排行老大,爷爷将他送出那片小天地,希望他有更好的发展。二叔退役后去了贵州工作,小叔叔脱下军装后回老家。据母亲说,农村包产到户时,父亲丢了公职跑回家分田地。父亲的举动想必是与爷爷的初衷相悖的,为此爷爷追着我父亲打,但最终还是没能阻止我父亲按照自己的意愿去生活。

有了土地,种植出五谷丰登,六畜兴旺,大概是每一个庄稼人最诚挚的愿望。也是那片土地的产出,养大了我们。那时,我们的家族算是望族,人口多而且集中,人均耕地便相对少。主要农作物就种植稻子和玉米,因为父母勤劳,在土边田埂见缝插针种植一些杂粮蔬菜,足以让我们把日子过得好好的。父母半农半商,家境也算不错。我依稀记得,母亲买回来第一台黑白电视,院子的人来看电视,堂屋里挤不下,把我们家砖头取下在墙外站在板凳上看。当地第一栋蓝色瓷砖做外墙的三层小楼矗立在木楼之外,父亲对土地的感情已经有了根的情深。

耕地不多,父母把仅有的精力像培育自己的孩子一样全赴在培育土地和侍弄作物上,作物产量也高,粮食已经吃不完,一年一年盖着走。每年新稻子丰收前,都要把存年的老谷子从粮仓里翻出来晒,然后雇人送去卖给粮站。家里四姐妹,兴许父亲懂得闺女要富养的道理,总之我没怎么体验过农活儿,只记得每年插秧和收稻谷两季,家里会请好几桌人,一天之内把秧苗插完,也会一天之内把稻谷收到家里独立的晒场。可能是缺劳力,再则只要没有天灾,一年种的稻子足够吃两三年。父亲便另辟蹊径经营土地,把部分种粮食的土地改为休闲农业,宅基地上建房,屋后种下大片竹林,屋前的一大方稻田改成荷塘,塘中养鱼。不知道父亲从哪儿买来蜜桔、香蕉和李子树,小楼周围属于我们家的土地都种上了水果。莲池的水泥院坝上种一架青葡萄,一到夏天浓荫蔽日,清清凉凉的感觉。

后来,姐姐大了,接下了父母的生意,父母就轻松了许多,安心守着热爱的土地。高中毕业那个假期,我哪儿也没去,莫名对这个家产生热爱,一如父亲对土地的情衷。

父亲通常在清晨和上午日头不太毒辣的时候下地干活儿,我偶尔带着帽子跟父亲去地里凑趣。田里的稻穗沉甸甸的,压弯了腰。父亲用双手托起一串串颗粒饱满的稻穗,像手捧一个个婴儿,不胜爱惜。稻子已然灌浆,说该放水了。于是扛着锄头往田埂缺口处走去。田埂上,清晨的露珠在浅紫色的茄子上泛着朝阳的光,绿绿的豇豆一条一条流苏一样垂下,辣椒朝天长着,这一花一叶无不浸着父亲的汗滴和辛劳。有时候父亲顶着日头干活儿,他说这样除掉的杂草才不容易再生,还有喷药的时候也要趁着日照强的时候,早晚不宜。

收工回家,父亲会带些地里的宝贝,那都是我们意想不到的。有时候摘回几个长在向阳处最早成熟的果实,几张桑叶包着一捧紫色桑椹,有时候在莲塘采撷几截嫩嫩的荷芯或者几支清新的莲蓬,尝鲜的心情总是带着别样的欣喜。这都是地母对农家的馈赠。父亲是个特别爱干净的人,地里劳作回来,首先洗澡换衣服,每次看见他换好的白衬衣跟晒得黝黑的手臂形成的强烈反差,我的心就隐隐地疼痛。这个时候,我就变得异常乖巧、懂事。给父亲拿烟,点火,拇指腹滑过打火机的齿轮,嚓的一声,蓝色的火苗窜过去,点着父亲嘴上叼着的烟草。然后很殷勤地给父亲泡一盅沱茶,再忙再累,父亲每天离不了茶。

午后醒来,太阳倾斜。

也不知道为何,就算不会干活儿,我也总喜欢黏着父母,蹲地上数蚂蚁、看着他们干活儿抑或捣乱也觉着好。父母把晒坝的粮食拢在一起用帆布盖好。玉米棒子却是不管的,就算下雨淋湿了也无妨。夏日,从来不愁阳光,它有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热量。玉米棒子在水泥地上晒六七天,颗粒与核之间的链接变得脆弱,一敲颗粒就能脱落。暮色向晚,母亲下楼去厨房准备晚餐。父亲收拾器具,会躬身把遗落在器具下的粮食一粒粒捡拾起来,像捡拾为土地滴下的汗珠,尽管,我们家早已不缺吃。我带着小外甥女站在楼顶,远处的田舍和山水在夕照下,静谧安详。这一幕常让我看得出神,安详,就像父亲躺在竹椅上吸烟饮茶的样子,我爱极了这一方天地。

母亲做饭的炊烟袅袅升起,我们便下楼。父亲把家里的小电动水泵拿出来,通电后,拿着水管冲洗屋前的水泥地。我是觉着耍水好玩,拿了扫帚清扫地上零星的树叶,它们像小小的帆在水上飘走。我一直对水有种难以言说的眈溺,趁父亲不注意,我用双手捂住出水管,水受力从指缝和捂不住的地方喷我一脸一身,这完全是我没预料到的,先发出惊叫,继而傻傻地乐。衣衫湿了,赤着脚更加肆无忌惮地踩水疯玩,啪啪啪的水声伴着咯咯咯的笑声,飘荡在小院。水凉凉的,水泥地还有温热的地气顺着脚心蔓延。父亲反复冲洗几次,给地面散热后,傍晚的风拂过,有了凉丝丝的感觉。再搬出矮方桌,母亲便一碟一碟端上小菜,都是自家土地上种出来的。摆上餐具和茶,父亲一边吸烟,一边跟我聊天。在我印象里,父亲对烟酒茶从不苟且,烟酒茶他都钟情一个牌子,大概是年长了,念旧。每次给他倒酒,就蹙进鼻息闻闻,酒很香。父亲喜欢去酒坊打酒,他说那的酒都是土地上种植的粮食酿制的,酒香醇厚,货真价实。想必父亲深爱着土地,但凡与土地有关的事物,他都另眼相看。

我离开家,小妹去了沿海。小楼就剩下父母和小外甥女,并养了一条黄狗。姐希望父母别太操劳,劝其移居主城区。他从城市退居乡下,就是为了亲近土地,怎肯重蹈覆辙。父亲隔三差五把地里的新鲜水果、蔬菜和自家用粮食喂养的鸡鸭下的蛋装筐子里,托班车带给城里的姐姐。姐开心又内疚。

初来成都念书的那个秋天,收到一封同城寄来的信:三妹妹,我是云明哥哥,我前不久回了一趟老家,你爸爸托我给你带了些土特产……

我跟同学一起过去拿,帆布包里,几件冬衣,一包皮蛋还有妈妈卤制晒干的肉脯,先开心地分给宿舍的姑娘们吃,吃着吃着却泪流满面。想家,吃了更想家。父母爱自己的孩子,怎么都想得到途径,懂了“儿行天下母担忧”的实情。

父亲很高大,以为父亲会一直健康、伟岸。可这一世上天并没有给予我们更多时间延续父女情分。那年末,父亲在重庆三军医大体检时,查出肝晚。他是我们家唯一的男性,我的后背靠着的这棵参天的大树轰然倒塌。与母亲陪伴他走过最后的岁月,他不住医院,最后的日子也是在小楼走完的。他种下的那一季菜籽,丰收的时候,他却再没了力气收割,他在躺椅上看见我和母亲将它们堆在水泥地上,他眼里一片晶莹。那时候,提倡节约土地,推行火化。他拖着病体走完了短暂的一生,遗愿却是土葬。他是父亲,最后一个愿望怎么也得达成。最后,家里花钱买地,为父亲修建了容身之所……

一晃十年过去了,清明或者农历年时,偶有回去。听闻,父亲早些年种植的果树,仍有吃不完的果实。然,父亲在世时修葺的石板小路,被车轮碾压得不成样子。小楼后的竹林被小叔叔铲除,屋前的莲塘、果园和早先种植蔬菜、葱蒜的土地,已是荒草连天,大好的土地闲置、荒芜,很是痛心。泱泱大国,耕地退化与荒芜,十几亿人的口粮令人堪忧……

我怔怔地望着昔日的家园,仿佛听见土地板结、作物枯萎的声音。走在高过我身高的蒿草丛里,一路长歌……

/闲来,与你一起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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