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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婆的礼物
作者：开开 | 版式设计：婉静
“芬芳的秋天
给了我们果实
寒冷的冬天
给了我们雪花
金色的太阳
给了我们温暖
绽放的花朵
给了我们美丽
年迈的外婆
给了我们妈妈”
这是我在发给学生的《小学生之友》里看到的一首儿童诗，读完便觉，真好！
我早就想写写我妈，让全世界都知道她有多么伟大。然而提笔却颤抖，总觉得我的文采写不好她，但我还是想留下一些文字，好让以后的我记住自己这个年纪对她的眷恋。
18岁以前，我认为我妈就是个典型的农村妇女，小学五年级的文化水平，精打细算地过日子。她身体不好，这是远近都知道的。打我记事以来，乡亲邻里都跟我说：“你呀，要懂事，你妈身体不好，你要帮着洗衣服、干活，长大了别嫁远了，就嫁本村，好伺候伺候你妈！”于是，我一度羡慕别人家有个健康的妈妈，别人家孩子都不用干那么多活。每到冬天，天气寒冷，她总以她的身体来做参照物，给我穿好多好多的衣服，以至于我根本活动不了。学习上的事她除了叮嘱我好好读书就没别的了，我初中开家长会是我爷爷蹬着三轮车去的，与老师沟通也全是爷爷。所以，很多话我都习惯与爷爷聊，而跟她聊，她也总听不懂。
对我妈印象改变是18岁那年的那个夏天。
那年，我瞒着她谈恋爱的事被发现了。在我们村，女孩子谈恋爱一定比妇人出轨名声还要差，所有人都会认为这个女孩子一定不是什么正经人。我以为她一定像大多数的无知的妇人一样，先对我破口大骂，然后严令禁止，或许还会说出“没有你这种女儿”这样的话。我害怕地接通我妈电话的那一刻――
她说：“最近还好吗？有没有好好吃饭？”
我忐忑地“嗯”了一声。
她说：“女儿，你18岁了，谈恋爱很正常，妈不像别人那么封建，现在是自由的时代。咱们是母女，没有什么不能说的，你谈恋爱也好，干别的也好，女孩子首先要爱惜自己。”
我沉默了。
她接着说：“我不知道你跟对方的进展，但妈希望你要保护自己，若你真的跟他有了进一步的发展，你要记得采取措施，你可以去药店买药吃。当然，我希望你是有分寸的，女孩子只有自己尊重自己，才会被对方尊重。若你自己都不把自己看重，对方也不会多么认真对你。你长大了，你有知识，你有思想，妈希望你健健康康，照顾好自己。”
那一刻，我拿着电话，眼圈红了。我妈从来没有这么跟我说过话，我也从来没有觉得我妈多么崇高伟大，可那时候我却觉得这是我妈给我上过最好的课，我再也不觉得我妈没文化了。
13年之前我还在市里读书，回家一趟需要坐3个小时的汽车。每逢放假回家，我妈总搞得像过年似的，买一大堆的菜。以至于每次到家，在我家玩的那些邻居总笑：“唉哟！大小姐回来了呀！大小姐回家了就是不一样啊！”寒假在家的时候，早上起不来，我妈总担心我不吃早餐会引发胃病，把早餐做好了端上楼来，还打来一盆水，催促我洗脸吃完再睡。
她说等她老了，我能否像她伺候我一样伺候她，而当我真的这样伺候她的时候，她又心疼我。这事发生在13年腊月――
13年腊月我妈无端生了一场大病，她说她心脏不舒服，心跳很快，发病的时候总觉得自己难过得要死掉。她有时候自言自语，前一秒做的事说的话，后一秒就忘了，整夜整夜不睡，有时候半夜起床走动。后来去了人民医院，医生一时半会也不知道是什么缘故。爸爸不识字，住院观察期间只能我和妹妹陪着。我妈有时清醒，有时糊涂，糊涂的时候不知道会干什么，而清醒时又不记得自己干了什么。所以我和妹妹是不敢睡的。她常常睡着的时候发病，使劲地掐人，通过这样，她能减轻一点内心难过的感觉。有一次半夜妹妹被掐痛哭了起来，妈顿时清醒，问：“你哭什么？”妹妹小实话实说，这时妈把妹妹拉过去，轻柔地帮她抚摸。后来我便不让妹妹靠近妈，而她每次掐我的时候，我总是忍着，于是手上、腿上多了许多的淤青，妹妹看到，总是在她清醒的时候告诫她。多次这样之后，她自己似乎也明白了。有一次她清醒的时候问我：“我刚刚是不是又掐你了？痛不痛啊？”我摇摇头：“没有！你好着呢。”她拉过我的手，用布满血丝含着泪的双眼看着我说：“我下次再掐你，你就把我的手绑起来。女儿啊，下一世啊，你好好投个胎，别再跟着我这无用的妈。”她那盛满浓郁的眼神让我没法回应她，我怕我会哽咽。那次住院，我五天五夜没合眼，不敢睡，怕半夜我妈起来我没发觉，而我妈每天都在自责。
后来，医生建议我们带妈去精神科治疗。爷爷联系了附近比较专业的精神病医院，说是带妈去。我们带着妈踏进了精神病医院，那个地方我终生难忘。一楼是铁门，打开坚固的锁上二楼又是一道铁门，铁门后还有一道铁门，楼道黑的看不清楚路，非常阴森。我妈紧紧握着我的手，我能清楚地感受到她的害怕。踏上二楼，什么精神病患者都有，对着你笑的，跟你说话的，给东西让你吃的，鬼哭狼嚎的，还有锁在独立房间的严重患者……医生说必须留病人独自治疗，最少需要一个月。我坚决反对，拉着我妈就要走，可我妈在听完医生的“你想治好不？治好了你就不用拖累你女儿了”。这句话后松开我的手，坚决地站到了医生那边，跟我们说：“没事，一个月就好了，她们也不会吃了我，有医生在没事的。”然后，医生带她走了，不准家属再留在那儿了。可她明明就害怕呆在这儿，她刚刚还担忧地问医生这些病人会不会打人。妹妹哭红了眼睛，而我，什么都没说，身体却像被掏空一样空荡荡。
一个月以后，我妈好了。
妹妹要结婚的时候，我妈一个星期没吃多少饭。结婚前一日晚上，她走到我和妹妹房间，坐在我们的床上坐了半个多小时，什么话都没说。但我看着她的身影却觉得笼罩着一层浓浓的忧伤，最后是妹妹受不了这氛围赶她走的。第二天凌晨三点她就起床了，这一整天我看到她魂不守舍的，滴水未进。妹妹被抱上婚车的那一刻，我妈缩在二楼客厅嚎啕大哭。舅妈红着眼拉着我说：“你以后要是结婚了，你妈该怎么办哪！闺女啊，你别结婚，我看到你妈我都受不了。”
由于各种原因，我从来没跟我妈一起逛过街，而她也几乎从来没出来逛过。上个月，我有了出生以来第一次跟我妈逛街的记录，我开心得像个二百斤的孩子。
我们一起去逛了超市，我挽着我妈，誓要带她将超市走个遍。可她一心想着给我买东西，而且看到什么都想给我买。口罩，我骑车时戴；帽子，我去上课路上戴着；护手霜，女孩子要保护手；热水袋，晚上睡觉放被窝暖脚；饼干面包奶粉，平时小饿当点心；挑各种水果各种菜，营养健康身体好……她总有理由，可她夏天为自己买双8块钱的拖鞋都嫌贵，吃5块钱的煮粉都喊不便宜。
我拉着她看衣服，想为她买棉袄，她死活拉着我说先给我挑鞋挑衣服。拉着我去各种店里试各种鞋，也不看价钱。穿着好看问完价钱就想替我买了，我只能以不合心意拉着她离开。最后我试了一件羽绒服，穿着挺好看，一问价钱一千多，对于我们来说一千多算多了，我转头就想走。而我妈还在那跟老板娘讲价，老板娘人很好，也不嫌弃，耐心地跟我妈解释店里不讲价的。我妈还缠着说：“孩子穿着好看，喜欢，您就少点吧，好不？”我拽着她走，她还不肯，说讲不了价就买了好了。我不肯，使劲扯她出来了。后来她一直念叨那件衣服，走好远了还劝我回头买，甚至回家了还说让我下次去店里买了。
这以后，她时常跟我说：“女孩子要对自己好，别舍不得为自己花钱，你的钱存着，我拿钱给你买衣服鞋子，年轻人就应该任性一点。”
我外婆在我四岁的时候就随着我外公一起去了，他俩在同一天埋葬在一块儿。看着别人过年过节去娘家话家常，她只能默默回忆往事。她说她没有爹娘，幸好有爷爷奶奶依靠，所以她对爷爷奶奶很好。有一次她跟奶奶吵了嘴，我就在她面前说奶奶不是，她马上训斥我：“奶奶是奶奶，妈妈跟奶奶不管怎样，你对爷爷奶奶必须尊重。”
我妈一直信奉“有理走遍天下”。她跟我说跟别人相处，有理就应该大胆讲出来，把道理一一摆出来，但无理咱也得认错，不可强词夺理。说话让人心甘情愿服气，而不是靠外在的去压迫别人，那样称不上好汉。
她最让人佩服的是她广阔的胸襟和乐观生活的态度。无论和任何人在一起相处她都坚持“自己吃点亏没啥，大家都和和气气的比什么都值。”所以农村那种为了寸土地基而吵架打架的事情，在她这就变成了相让。她总说，孩子争气，再多的土地都能挣回来。掉了三百，她说破财消灾；被做广告的骗去八百，她说交点学费，吃一堑长一智……
我跟我妈无话不谈。我们会聊朋友，谈爱情，话人生。我们也会互相损对方。
感谢外婆，赐我这样一个妈！
作者简介
开开，鄱阳农村小学教师。爱看书，画画，做饭，充满人间烟火气的平凡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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