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湛蓝 | 织进岁月的锦

巴蜀之地

图、文 / 湛蓝

1、

十年来,除了在飞机上,没关过电话。尽管鲜少有电话打进来,我依然固执地留着。一直觉得,那是一盏应急的灯,总会有需要的人。

5月3日凌晨,巴林马琴在寂静的夜里响起。我的手,迷迷糊糊循着音乐摸到了手机,屏幕点亮方寸的蓝色光芒,有些刺目。眼睛微微适应了光亮,看见屏幕上显示“果果”两个字,指头熟练滑动滚动触条接听,那边传来小四因焦急而显得有些颤抖的声音:“三姐,妈妈急性阑尾炎发作,转到第三家医院才接收。”我身心的困倦纷纷溃逃,小四接着说,“医生说担心妈妈岁数大了,麻醉醒不过来,没你同意,我怕签字!”

“那就做局部麻醉!“

“医生说需要全麻。”

“对于常人来说,这是个小手术。急性的,必须手术,我们没得选择。”

小四像得到豁免,说“那我签字了哈!”

“嗯,我明天回去。”

挂断电话,时间是0:32分,再无睡意。刷了一下朋友圈,瞥见一段视频里两只小奶猫在床上嬉闹,如同两个年幼的孩子,一个按住另一个,另一个又翻身起来反按那个。它们缓解了我的心绪。于是我将它转发给ETA。

她秒回:哪个的啊,好乖哦。她像突然反应过来一样,这么晚你还没睡?

刚接了你小姨的电话,马上睡。心里是有些焦灼的,又不想让ETA在那边牵挂,便没再说话。

想起这两天在路上疯狂奔跑的情形,只觉得累。时节迈进五月,气温骤然拔高。1号早上7点出发,驾车去威远。2号下午两点过,启程返回。顶着烈日,驾驶几个小时,暮色四起时回到成都。这一趟是必须要跑的,因种种原因,春节都没去探望两位老人。洗去一身疲惫,潦草吃了点东西,把当天的工作完成。合上电脑时,已是深夜。

中午12点,我在高铁站检票口,看见二姐在家族群里说:手术结束,妈妈也醒过来了!我那七上八下的心总算可以放下。这时,ETA通过微信给我发来消息:妈妈,外婆醒了,你路上注意安全,我睡了!

我倍感欣慰,心又微微地疼痛。疫情在美国大肆蔓延,她只身在那边,从三月初开始封闭,学习紧张,担忧疫情会延误了实验进度,不能如期毕业,孩子亦是归心似箭。她每天阅读大量的科技文献,直到有一天她终于快撑不住了,说:我突然觉得自己的英语好烂,也感觉脑子不够用,模拟实验几次得出的结论都不对!别人只看见她飞得高,赢得机会,却不了解她飞得有多累。这孩子,跟我一样,什么事都自己扛,从不喧哗。她一定是从家族群里知晓外婆手术的事,默默地关注着,直等到外婆平安推出手术室,才安心去睡。


2.

下午1:40,我走出重庆西站。接到外甥女的电话,说等我一起去医院探病。高铁站人不多,我很快搭上了计程车。回到家,姐夫已经把饭菜端上了桌子。天热,累且疲惫,也没什么胃口,勉强吃了半碗饭,外甥女婿开车,载我们一起去医院。

到了住院部6楼,外甥女婿带我们直奔母亲的病房,却扑了个空。病友说,转病房了。外甥女婿向我问了我母亲的名字后,在护士站查询到新的病房。

我们走进母亲的病房,她闭目躺着,嘴唇干裂,像一朵枯萎的花。吸着氧,身上全是管子和监测器,仅仅是看着都替她辛苦,禁不住眼圈发酸。监测仪的波段显示着母亲的生理体征指标。我走到床边,换了一声“妈妈”,把母亲的手包裹进我手心里,握着,爱与力量以这样的方式传递。活到这么大,还是第一次看见亲人处于这种状态。不禁想起那年自己手术的情形:

为我做手术的是一个留短发,面容清瘦的中年女医生。当我躺上冰冷的手术台,眼泪便沿着两边眼角长驱直入,浇灌那一蓬葳蕤的长发。她用干净而清瘦的手,把我耳鬓潮湿的头发理顺,背到耳后。意识朦胧时,我看见她模糊的脸。不知过了多久,当我悠悠醒来,第一眼看见的,还是那张清瘦的脸。她像一个母亲,守候着我醒来。她见我睁开眼,说:我送你出去。她一直握着我的手臂。我坐上轮椅,她一只手托着我的手臂,另一只轻抚我手臂的淤青,说,手指微微握着,你看你的手,已经扎过几次了,皮肤白,这么多伤痕让人不忍卒睹!她的声音和容颜是职业赋予的见惯生死的平静,唯有眼神里溢出感情,有着一个母亲的柔软、慈祥和疼惜的光芒。

“三儿,你回来了?”母亲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思绪,显出微微的惊讶。外甥女和外甥女婿也过来与她打招呼,关切地问她痛不痛。母亲脸上每一条皱纹都盛满欣慰。二姐说:担心麻醉过后伤口痛,给她用了镇痛棒,瞌睡好睡得很。

果然,一会儿不说话,就听见母亲轻微的鼾声。我右手握着母亲的手,左手替她梳理几近全白的短发,岁月的风霜掩盖了芳华,母亲脸上的纹路和老年斑凸显出来。她终于停了下来,像个孩子一样被人照顾。

在病房待了几个小时,护士便来疏散:留一个人守着婆婆(重庆人对老太太的统称),探视完,其他人都回吧!

晚上,大姐夫安排了晚宴,二姐留在医院,晚饭后去换班,我们便先行回去。

看母亲休息得很好,估计母亲会提前出院。不成想,术后也有莫测的变化。第二天下午,小四早早就做晚饭,吃了准备去换二姐的班。一边吃饭一边在微信群里问二姐:妈妈晚上想吃什么,我带过去。二姐回复:妈妈一直沉睡,还没通气,不能吃哦。我们觉得不可思议,都两天了,你别让她一直睡,喊醒起来走走,或去找医生问问怎么回事。

几分钟后,二姐打来电话,声音急促:你们赶紧过来,妈妈醒来,扇了我两耳光,失常了,又吵又闹!

小四丢下饭碗,我们姐妹仨便前往医院。路上二姐又打来电话,已经吓哭了。我们急匆匆赶到病房,麻醉师站在门口向我们解释:我是病人的麻醉师,我们正在处理!

我问:“临床类似情况的病例占的比重多大?这种情况会持续多久?”

麻醉师回:“这个不好定论,有一天的,有的一周!”

我姐焦急地问:那怎么办?

我说:只有注射镇定剂!

麻醉师说:对,但是镇定剂也有副作用,每个人的体质不一样,也不排除会出现其他反应。

与医生一起走到母亲床前,见母亲的两只手被白色布条绑在床栏上,显得异常狂躁。要抽血做血液分析,看麻醉剂的分解情况,护士、护工、二姐和主治医生一起按着脚手,扎了几个地方也没法准确找到血管,好不容易把针扎进去了,扎几次也抽不出血来。母亲手臂和脚上有大片大片的淤青,手背贴着白色的胶带,找不到一处完好的地方。见母亲痛苦地挣扎,嘴唇因过分激动而发紫,我的心痛得起了褶子。两天没吃东西,也不知母亲哪来那么大的力气。

二姐摁住母亲的左手,我把母亲的右手紧紧握在我的手里,轻轻拍打她的身体,希望她能慢慢平静下来。只听见二姐发出一声痛苦的惊叫“哎哟”,与此同时,母亲右手拇指又硬又长的指甲嵌进了我的掌心。我的眼泪倏地滚落下来,母亲的指甲嵌进我的肉里有多深,她身心承受的痛苦就有多深,我想,那一刻,疼痛是我们母女间唯一的连接。

二姐说:妈妈,你不要掐我,我是小莉!

母亲完全不买账,谁说上句,她就接着下句骂:鬼莉!

小四见状,难过地唤:妈妈,你不要骂,我们是你的女儿啊!

母亲狠狠地回:我没女儿!

我们像写在沙滩上的字,在母亲的记忆里被无情地抹去。我禁不住哭出声来:“妈,妈,你掐痛我了。你不要用力,伤口裂开了怎么办?”听见我的哭声,母亲的眼里露出片刻茫然,她的手顿了一下,似乎感知到了柔软的呼唤,可下一秒又像不认识我一样把坚硬的指甲冷漠地嵌下。

一个小时过去了,六个人合力,也没能压制住母亲。因为我们顾惜着她手上的伤和痛,小心翼翼,怕伤着她。当然,血液也没能取到。我们便暂时放弃取血,放开母亲。我的手,依然像安抚婴孩一样,轻轻地拍打她的脊背,结果母亲又骂:拍你妈的……

大家都不能说话了,一说话她就循着你的话找骂的理由。大家都被折腾得累了,便暂时放弃取血液的念头。院方召集外科、内科和麻醉科的医生会诊。

只听母亲一会儿强势一会儿软弱:放开我,你听话嘛!奶奶(从前老家的人唤自己的妈妈)耶,你放开我嘛!

母亲喊她的母亲放开她,而外婆已去世几十年了!那感觉像是外婆要带母亲走,而母亲用仅存的意志抗拒,求饶。我蓦然想起老家过去的一些玄乎的传说,母亲与意念中的外婆相互对峙,我们得拉母亲一把。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当前没有更好的法子。我跟小四年龄相差不几,默契地交换了一下眼神,彼此心领神会。我看了看自己的手,到底是下不了口咬破自己的手指。于是向护士求助,请她用采血针刺破手指。出乎我们意料,护士说:我知道你们想干嘛,我们老家也有这种说法!她把医疗器皿盘搁在另一张床上,用消毒的采血针刺破了小四伸出的手指。小四的指尖顿时冒出鲜红的血珠。小四把自己的鲜血滴在母亲的额头!不知是镇静剂碰巧在那一刻起了作用,还是小四的鲜血如传说中那样镇住了不干净的东西,奇迹真的出现了,母亲瞬间安静了,神情松弛下来,嘴唇发抖,像跟人刚刚奋力打过一架的筋疲力尽。我们面面相觑,进而喜极而泣。

我用手替母亲梳理凌乱的白发,说:“妈妈,你受苦了!“语毕,眼泪再次盈满了眼眶。

医护人员也围了过来,院方专门找来一个资深护士,终于顺利取了血样。慢慢地开始给母亲恢复上监测仪,医护人员询问母亲的姓氏,以判断母亲的神志是否清醒。母亲一副疲惫得睁不开眼的样子,开始,还是很抵触医护人员的询问:你们不知道我叫什么名字吗?一天问几百道!

弄得医护人员哭笑不得,我不断致歉。

后来外甥过来:外婆,你睁开眼睛看看,我是哪个?

母亲的眼皮微微张开,外甥凑近,母亲看了一眼,嘴唇轻轻动了动,发出微弱的声音:你是松松!你是松松!显得疲惫之至。

然后,我们一个个凑上前去问,母亲一一唤出名字。

晚上9点,确定母亲安静了,家里人陆续回去各就各位。经历过这一场折腾,我们都心有余悸,决定晚上多一个人陪夜,我跟小四一起留下来。

身心俱疲,我们也没胃口和心情吃饭。我下去买了两瓶酸奶和一些水果,和小四维持身体基本的能量。

用冰袋降热,母亲感觉不舒服,说冻得头疼。就换湿毛巾,一遍又一遍敷,做物理退烧。等母亲的热降下后,已近凌晨。医生会诊后,给母亲加了几组营养液补充体能,挂了一夜的水,我跟小四丝毫不敢懈怠,轮流值守,一人睡一两小时。

山城连日高温,入夜,也没有随之凉下来。因特殊时期,医院不开空调,口罩一戴就十几个小时。长时间戴口罩,空气流通不好,汗水和呼吸产生的湿气沤着脸上的皮肤,很快生出疹子来,又痒又痛。


3.

二姐上班,带着崽崽回家去了。大姐生意每天得继续,我就跟小四轮流去医院。

母亲年事高了,麻醉对神志大抵是有些影响的。尿湿了床,她并无意识。挂水多,排泄也就多,天气又热,需要频繁更换垫子和尿不湿,替母亲擦身体,帮助她翻身促进胃肠蠕动。

那天夜里,给母亲洗脸擦身体洗脚之后,她安静睡去。我便在陪床上枕着手臂眯一会儿,刚睡着,听见母亲唤我的乳名,说口干。我起身拿杯子去接了水,把吸管放到她的唇边,她喝了两口:这水不好喝!我又去加点白糖,搅拌,母亲又喝了两口,摇头,我便端走。

母亲的呻吟拉住我转身的脚步。“妈妈,哪儿不舒服?”

她指着胸口,说难受。

我说几天不吃东西,饿的!

她说想吃橘子。我便剥了橘子,一瓣儿一瓣儿分开喂她,时光幽深的隧道里,母亲昔日的慈爱拂过孩童的笑颜。她慢慢地咀嚼,牵动面部皮肤的皱褶。把橘子汁吞下,瓤吐出来,我用纸巾接住,再喂。一个橘子吃完,用湿巾替她擦干净嘴,她感觉好了些,便让我去睡会儿。

不到五分钟,母亲又发出难受的呻吟声。我勾下头轻声问怎么了,她说胃胀,我便建议她下床走走。我的手臂绕过母亲的脖子,将她揽进臂弯,扶起来,躬身替她穿鞋子。母亲说:其实,我可以自己穿的。我没出声,继续把鞋子套上母亲干裂的、皱纹密布的脚。扶着她在医院长长的甬道上慢慢走,母亲冷不防发出一句怨言:“早知道做了手术这样痛苦,就不该做,宁愿就那样死掉!”

母亲的声音不大,响在我的心底却宛若惊雷。母亲的每个字,像刀片凌迟着我的心。只能好言安抚:妈妈,我哪里做得不好惹你心里烦,我是你女儿,你告诉我。我知道你遭罪,只恨我不能替你受,你心理要积极些,对身体恢复才有帮助。这只是个小手术,有些人做了三两天就可以出院。那年,那么严重都挺过来了。

母亲不再说话,在甬道上走了一圈,她说腿软,不走了!回到床上,她也睡不下,就坐在床边,我担心摔着,就一直守在那里。

等母亲躺下,用毛巾被给她盖好,我松了一口气。

蜷缩在硬邦邦的蓝色椅子上,拿起手机,晚上11点过。见编辑在群里发出系统拦截图文的提示。真是让人头疼:见鬼,又是一稿多投!后台编辑朱老师知道我母亲住院,便没给我打电话,就把我准备的次日的文临时换上。适逢五一假期,朱老师也没带电脑,委托崔老师预览给我看,发现版式没调整到正常的位置。崔老师便再次调整,他说没问题了,我已经无力多做解释,请他自己用手机预览,他也发现不正常。做媒体以来,工作已经成为生命的一部分,容不得这样潦草地呈现,我又没带电脑到医院,折腾到凌晨,果断让后台放弃推送,等我明天回家再处理。

这时,母亲开始咳嗽。我赶紧穿了鞋子走过去,轻轻拍打母亲的脊背,另一只手拿纸巾替母亲接痰。这样反反复复持续好几次,母亲终于安静了。


护士来提醒我关灯,我说怕。她便摁亮母亲床头的夜灯,关了大灯,出去。

我再次躺回椅子上,汗水和呼吸的湿气长久沤着,口罩透气始终有限,我感觉闷得无法呼吸。取下湿哒哒的口罩,从包里拿出一个新的换上,残留的机械气味让我不得不暂时摘下,大口大口吸气,顿觉缓过气来。躺在椅子上,开始关照自身,倍感孤独。苍茫的尘世,竟无一人能替我消除块垒,哪儿都没甩手的洒脱。多种积郁压迫着胸腔,到了不得不释放的程度,便在手机上打出两行字:啥事都堆积在一起了!疯狂的温度,脱不开身的工作!

仅仅两行字,写出来,心里千万头奔腾的草泥马消失了。生命行至半生,原来,书写已成为活着的一部分。

放下手机,看了看母亲,确定她躺好了,我去值班室找医生,咨询母亲寝食难安的症状怎么才能缓解。医生说,只有她自己多活动,别人帮不了。

回到母亲的病房,站在窗前,山城密集的高层建筑上,像嵌着无数的眼睛,眨巴眨巴地。这么多年,我还是第一次醒在此般深沉而寂静的夜里,眺望山城的夜色。这里看不见南滨路的夜景,看不见朝天门码头和洪崖洞璀璨的灯火,也体验不到两江的灯火触动“江枫渔火对愁眠”的诗情,只有人间无言的灯光,等着夜归人的安宁。

这时,母亲的呻吟声再次发出。肠气鼓胀的腹部、胃气充盈胃部的痛苦,难以消解。想起医生的话,便又把母亲扶起来,给她穿了鞋子,搀扶着去甬道上走动。白色清冷的灯光下,母女俩依偎着在甬道上走过去,倒回来,再走过去。如此反复,见母亲气喘,让她在廊上加号的空床的沿上坐着休息会儿,然后再走。走走停停,不知要走到一个怎样地老天荒的所在。前后的灯光,让母女俩的身影,有时背向而行,有时面面相向。形影相伴,这是一段难忘的经历。

我记忆里,母亲羸弱的形象,还有一次。2012年,腰椎间盘突出,痛得坐卧难安,更别说行动。我辞掉工作,四姐妹因为母亲的病齐聚山城。各自已经做好了打持久战的准备,那时候,我郑重考虑提早还乡,买房定居!在山城的酷暑中,享尽一个夏季的天伦。一次,大姐送母亲去医院途中,在公车上偶然听见人谈起一个诊所的口碑和医术,大姐便带着母亲尾随而去,一长段时间的中药熏蒸和理疗,母亲奇迹般地好了起来,恢复到行走自如的样子。

差不多十年过去了,又因病痛,贴身照顾母亲的起居。有些事必须假手于人,即使母亲自身行动诸多不便,她亦觉得难堪。父母对孩子的依托,到底比不得孩子对父母的依托那样无障碍。人与人之间,要多亲近,才能没有孤独与隔阂的障碍?恐怕只有夫妻的情分才能消融这种孤独与隔阂的障碍!孩子年幼时,父母把屎把尿,父母不觉得尴尬,不嫌脏和臭。可轮到孩子为父母做这些的时候,他们心理上是极不开放的。母亲手术后的第二天晚上,我跟小四陪护,母亲想解便,我和小四合力,才把便盆安放好,母亲却难过起来。先是坚持去厕所,我和小四怕下午的折腾再发生,也担心伤口崩裂,劝她还是不要去厕所。后来让我们出去,说好臭嘛!我记得陪护父亲最后的岁月,也有过这样的尴尬。母亲不在家,我搀扶父亲去卫生间,到了,父亲让我出去。等我出去,他关了门,却摔倒在马桶边,连支撑起来的力气也没有。那一刻,我肝肠寸断,硬挺着伤心把父亲搀扶起来。我想,父亲是宁愿作古也不愿让我见到他那般狼狈。父亲心疼自己的孩子,没想过向女儿索要关爱和照顾,其实,作为他们的孩子,我们必须得直面这些。

照顾母亲的日子和面对的问题,引起我对养老问题的思索。母亲四个孩子,在医院前前后后也就一周时间,大家轮换着,仍显得不济。老大生意脱不开身,老二要送孩子回去上学,小四的孩子从单车上摔下来因没大人照管,伤口化脓、身上长出大个大个的水泡……各有各的苦衷。我们这一代人,只有一个孩子,又如何分身来照顾我们呢?

母亲出院的第二天,女儿在微信上对我说今天可以视频。问起她的外婆,聊得很流畅。我说以后我老了就去养老院。因为懂得,所以慈悲。

从母亲的身体分离出来,懵懂的婴儿期过后,与母亲鲜有这样亲密的相处。我年幼时,她忙。她年老时,我如蒲公英一样,散落在不同的地方。不论身为子女还是为人父母,我把这一段特殊的经历,写进万家炊烟间,写在自己的身心上。这一小段经历,浸润着寻常的血脉亲情,是织进岁月的锦。

2020.5.9于成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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