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杂咀稗说】……闲话“始皇刻石”
时下,提及秦刻石,一般指秦统一六国后,秦始皇在出巡中的刻石。由于世间还存在秦国的石鼓文和咒楚文,所以单言“秦刻石”,不应该局限在秦始皇时代的金石刻文。
本文标题之所以强调“始皇刻石”,而未选用更具有时代特色的“秦皇刻石”。原因在于,无论标注“始皇刻石”还是“秦皇刻石”,不仅在当下,据说汉末唐宋以来,都抹不掉“二世诏书”的形象。另外,之所以书写本文,旨在于厘清秦始皇在世时,究竟有过多少有案可查的刻石及其流传问题。
当下,最方便检索秦刻石的史料,尤其聚焦秦始皇一身,莫过于西汉司马迁的《史记·秦始皇本纪》。为了方便阅读,并满足一目了然的需要,下面罗列和简介《史记·秦始皇本纪》中的秦刻石轨迹。
秦王嬴政28年,始皇帝3年,公元前219年,出巡中刻石:一是“上邹峄山。立石,与鲁诸儒生议,刻石颂秦德……”,此即峄山刻石;二是“上泰山,立石……”,此为泰山刻石;三是“禅梁父。刻所立石,其辞曰……”,此处应为梁父刻石,或徂徕刻石;四“登之罘,立石颂秦德焉而去。”,此为之罘刻石;五是“作琅邪台,立石刻,颂秦德,明得意。曰……”,此为琅琊台刻石,或琅琊刻石。总计此年,有案可查的秦刻石5地5块。
秦王嬴政29年,始皇帝4年,公元前218年。此年,始皇帝春游,《史记·秦始皇本纪》记载有:“登之罘,刻石。其辞曰……”“其东观曰……”。结合内容明显不同的两份刻文,其前者,可称之罘刻石;后者,可为东观刻石,但有的也视为之罘刻石,亦有称琅琊刻石者。所以说,这一年的始皇刻石,即学界一般认为的一地两刻石,实际属于2地2块。
秦王嬴政32年,始皇帝7年,公元前215年。“始皇之碣石,使燕人卢生求羡门、高誓。刻碣石门。坏城郭,决通隄防。其辞曰……”此为碣石门刻石,或碣石刻石。该年有1地1石。
秦王嬴政37年,始皇帝12年,公元前210年。“始皇出游。左丞相斯从,右丞相去疾守。少子胡亥爱慕请从,上许之。”而这一年,也就是秦始皇的死亡之旅。“上会稽,祭大禹,望于南海,而立石刻颂秦德。其文曰……”此为会稽刻石。该年1地1石。
综上述记载,“始皇刻石”应为8地9块,即峄山1、泰山1、徂徕1、之罘2、琅琊台1、东观1、碣石1、会稽1。关于这9块刻石内容,在《史记·秦始皇本纪》中没有记载刻文内容者,都集中在嬴政28年间的峄山、泰山、之罘。
纵观现存“始皇刻石”的文字内容,无论视为原石残存的泰山刻石、琅琊台刻石,还是后世临摹的峄山、会稽和碣石刻石,尾大不掉的是伴随“二世诏书”和多数认同的李斯手书。其实,依据司马迁抄录秦始皇28年出巡时的琅琊台碑文,需要深思的问题:一是在当时随从人员中,凭借李斯地位,是否一概由他手书撰文,尚且值得商榷;二者,仅据实物现存的一块琅琊刻石,其刻面字数大概率为纵10横14,若依《史记》记载此碑文614字粗算,类此大小石碑至少需要4块,因何其他石块不见踪迹?再者,比照琅琊台刻石的明代拓片,与泰山刻石残字拓片,并包括之罘刻石残存拓片,其文字多数局限在“二世诏书”内容,而且其中“始皇刻石”内容的拓片字形书法,并非都是经典的李斯小篆姿态,有的更接近大篆特征。因此,人们或许还会质疑:凡存留二世诏书的秦刻石,究竟是在始皇刻石上的续刻,还是剔除始皇刻石后的重刻,抑或“尽毁”始皇刻石而仅留二世诏书呢?
自秦亡汉代以来,关于短命的秦帝国内幕,从丞相王绾之死到嬴政婚姻子女,凡涉及治国方略、军政要务和裙带关系等具体人物细节问题,都被秦王嬴政自上位以来,从一个胜利走向又一个胜利以至于自取灭亡的神奇故事所覆盖,并通过吕不韦、李斯、赵高和公子扶苏、二世胡亥等人物跌宕命运的衬托,再加上扫除六国、统一天下的大背景渲染……于是后世人们,更多瞩目于始皇帝改天换地的超人气概,而忽略了导致其人物仓皇猝死而随即家亡国灭的因果探究和是非判断。
回头再谈秦二世登基不久,因何也要急于出游?并且出游后,又有怎样的刻石行为呢?
下面,转录一段《史记·秦始皇本纪》中与秦刻石“二世诏书”密切相关的记载。为了启发读者想象力,于此刻意删除标点符号。因为,在原本没有明确标点符号的古汉语中,任何不一样的分词断句,都会产生如同《春秋》微言大义一般的内涵深意,甚至有的标点不同,文意大相径庭。
“二世与赵高谋曰朕年少初即位黔首未集附先帝巡行郡县以示彊威服海内今晏然不巡行即见弱毋以臣畜天下春二世东行郡县李斯从到碣石并海南至会稽而尽刻始皇所立刻石石旁著大臣从者名以章先帝成功盛德焉皇帝曰金石刻尽始皇帝所为也今袭号而金石刻辞不称始皇帝其於久远也如後嗣为之者不称成功盛德丞相臣斯臣去疾御史大夫臣德昧死言臣请具刻诏书刻石因明白矣臣昧死请制曰可遂至辽东而还”
鉴于本文刚要,还有探求始皇刻石传承情况的必要,所以再重点标注与本文相关内容:“春,二世东行郡县,李斯从。到碣石并海,南至会稽。而尽刻始皇所立刻石,石旁著大臣从者名,以章先帝成功盛德焉。皇帝曰:'金石刻尽,始皇帝所为也。今袭号而金石刻辞,不称始皇帝,其於久远也。如後嗣为之者,不称成功盛德。丞相臣斯,臣去疾,御史大夫臣德,昧死言。臣请具刻诏书刻石,因明白矣。臣昧死请。制曰可。’”
现存秦刻石,所谓二世诏书,应是这样78个字:“皇帝曰金石刻尽始皇帝所为也今袭号而金石刻辞不称始皇帝其於久远也如後嗣为之者不称成功盛德丞相臣斯臣去疾御史大夫臣德昧死言臣请具刻诏书刻石因明白矣臣昧死请制曰可”像这样的整体文字或片段残字,尚可见于现存“峄山、泰山、琅琊台、芝罘”的刻石或拓片中。由此也可说明,这些硕果仅存的实证资料,都是在始皇帝身后,即二世皇帝出巡时,经由位居丞相李斯审核、裁定、手书之后的产物。
目前上网搜索“秦刻石”,在360百科名下,是这样解释:“共有七处,分别称为峄山刻石(公元前219年)、泰山刻石(公元前219年)、琅琊刻石(公元前219年)、之罘刻石(公元前218年)、东观刻石(公元前218年)、碣石刻石(公元前215年)和会稽刻石(公元前210年)。故又称秦七刻石、秦七碑。”
对照本文统计的始皇刻石9块,与传闻久远的“秦七刻石”,其二者之间,在数目差距上究竟因由何在呢?究其根本原因,一是泰山刻石与梁父/徂徕刻石,是否就是一块;二是不算东观刻石,之罘刻石究竟是一块还是两块。当然,有人会说“秦七刻石”是至今已经知道的秦刻石。然而,何为”知道”呢?有刻文内容算知道,还是见过实物算知道。
峄山刻文没有记载,却赫然面世;东观刻石有文存,了无踪迹;碣石门、会稽山存留碑文者,难免后世臆造之实;泰山与梁父/徂徕刻石,始终混为一谈……硕果仅存的琅琊台刻石文物,其实也迷雾重重。
总而言之,本文作者即非疑古派,也非盲目崇古信徒。闲暇之余,出于个人所好,人生半百,从翻阅甲骨文、青铜彝器和出土文物研究资料,再到白话古书经典和解析清华简等古文,以至于近来在关注秦刻石之中,自觉颇多困惑。于是,拘泥《史记》通俗版本,研读其中《秦始皇本纪》,仅凭狭隘学识和直觉感受,草拟本文,贻笑大方。
(2023年5月25日星期四于济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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