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富二代的回忆录
文/ 大圣
对于从小生活在南方的曹雪芹来说，北京的冬天实在是太冷了。
夜幕降临，寒风刺骨，天空中飘起了零星的雪花，路上的行人步履匆匆，都缩手缩脚地往家赶。
那句诗怎么说来着？“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这不正是喝酒的好天气嘛。
今天这顿饭的主打是铜锅涮羊肉，热气腾腾，香气扑鼻。再配上炒肝、卤煮、爆肚、焦圈、豆汁，外加半斤二锅头，摆了满满一大桌子。
曹雪芹一个人，自斟自饮，吃了快仨小时。酒足饭饱，小曹拍拍肚子，打了个饱嗝，站起身晃晃悠悠往外走。
老板在门口一把拦住：“曹爷，要不您把账给结了吧。”
曹雪芹把眼一瞪：“老规矩，先记账上。”
老板冷冷地说：“您在这儿挂账都小半年了，我们这也是小本生意，您今天无论如何得把帐给清了。”
几个伙计也围拢过来，看这架势不结账今天是走不了了，曹雪芹周身上下摸了一遍，一咬牙，把手上的翡翠扳指撸下来，往柜台上一放，气呼呼地说：“这个够了吧？”
老板连眼放光，立刻换了一副笑脸，连声说：“够了够了，曹爷到底是场面上的人，够爽快，下次再来啊。”
曹雪芹哼了一声，晃着膀子扬长而去。
一路上，越想越生气：想当年，家里有钱的时候，我曹雪芹要是能屈尊到你这种苍蝇馆子吃顿饭，都是你们的荣耀；现如今，虎落平阳被犬欺，落魄凤凰不如鸡，居然连帐都不让赊了，好气哦！1
没错，曹雪芹的祖上是阔过的，而且不是一般的阔。
曹家祖籍辽阳，世代为官。满清入关后，曹家降清，成为满洲贵族正白旗包衣。
什么是“包衣”？
翻译成汉语就是家奴。虽然名字不好听，但你可千万别小看人家，满清时期的包衣，主要服务对象是皇帝本人及皇亲国戚，属于皇室成员的家臣，但又区别于太监。
包衣的身份是世袭的，有的包衣几代人跟随主人一家，关系往往非常亲密，这些包衣平时可不是光负责洗衣做饭看家护院，有的已经成为主人工作上的参谋和助手，他们甚至可以通过参加科举步入仕途，清朝时期，包衣出身的文武官员甚至封疆大吏大有人在。
这些人平时在主人面前唯唯诺诺，但在外人，特别是老百姓面前，绝对趾高气扬，虽然没有行政级别，但毕竟长期在领导身边工作，所谓“宰相门前七品官”，就像我们县长的司机，每次来村里，村长见了人家还不是点头哈腰，一个劲儿地上烟。
没办法。
曹雪芹的祖上最初是皇太极的包衣，后来又成为摄政王多尔衮的包衣，多尔衮死后，曹家又被顺治皇帝接收为包衣，由王府转到了内务府。
数年后，康熙皇帝出生，依照祖例，要在皇室包衣中挑选奶妈和保姆，经过层层选拔，曹雪芹的曾祖父曹玺的老婆孙氏，大概是因为胸部丰满奶水充足吧，脱颖而出，成为康熙的奶妈兼保姆。
曹玺也随之转到了康熙府上做包衣。
曹玺原名叫曹尔玉，康熙皇帝6岁登基，有一次在宫里点名，因为花名册上“尔玉”两个字上下写得比较近，误读做了“曹玺”。
领导念错字是常有的，千万别纠正，特别是大庭广众之下，说不对皇上，你念错了。皇上不要面子的吗，错就错了，咱将错就错，马上按领导的读音改，曹尔玉从此改名叫曹玺。
2
这么大的领导，在百忙中亲自为一个普通员工改名，这是何等的荣耀，曹玺深受鼓舞，干劲倍增，工作更加努力，业绩更加突出，宫内上下有口皆碑。
这位少年天子对曹玺也十分欣赏，毕竟是人家老婆用甘甜的乳汁抚养自己长大，所以，登基后立刻任命曹玺为内务府营缮司郎中，正五品，负责宫廷、陵寝、坛庙、城垣、仓库等地的日常维护和管理。
曹玺兢兢业业，勤勤恳恳，在这个岗位工作几年后，终于迎来了事业上的又一次腾飞，被康熙皇帝任命为江宁织造郎中。
这个“江宁织造”是个什么鬼？
说来话长。我们知道，南方经济富庶，纺织业发达，丝绸久负盛名。京城上流社会，讲究吃穿，喜欢攀比，周围邻居穿衣服不是南京的，就是苏杭的，你要穿个北京产的大褂，你都不好意思跟人打招呼。
这种风气甚至从皇室贵族、八旗子弟那里蔓延到了普通宫女身上。
有一天，宫里的小姐姐们聚在一起聊天，东家长西家短，七个碟子八个碗，三只蛤蟆四只眼，聊得正起劲儿，一个小宫女突然大叫一声：“哎呦喂，我刚发现，小丽姐你这条裙子真好看，料子看起来好高级吖，布灵布灵的，在哪儿买的？不是本地产的吧？”
小丽立刻挺了挺胸，骄傲地说：“北京人笨手笨脚的哪儿干得了这个呀，这是南京绸缎庄的正品，上个月王公公去南方出差，专门给我捎回来的。”
小宫女满脸的羡慕，伸手上去一边摸，一边赞叹：“啧啧啧，你看看人家这面料，人家这做工，这腰身，这胸口，摸起来软软的滑滑的。”
小丽赶紧把宫女的手拉开：“你去找王公公啊，让他也给你捎一条呗。”
宫女颇有些不屑：“你说王建国啊，害，一个太监能有多大本事，这事儿得找贵妃娘娘，让她去跟皇上说，以后咱的工装统一从江南订制，毕竟咱们代表的也是国家形象啊。”
清顺治二年，为满足皇室成员日益提高的物质文化需求，全面提升皇室生活品位，朝廷重新恢复了明朝时期就已停废的江宁（南京）织造局，专门负责宫中绸缎布匹、服装及皇室生活用品的订制和采购。
因产品广受欢迎，供不应求，两年后，又恢复重建了苏州织造和杭州织造，与江宁织造一起，并称江南三大织造。3
三大织造共同经营江南地区的丝绸产业，产品专供皇室贵族，属于标准的皇商，央企中的央企。
毫无疑问，这是一个肥差。
在明代和顺治时期，负责这项工作的都是内务府的太监，康熙执政后，决定改变原有格局，委派值得信赖的大臣负责。
消息传出，好多官员都盯上了，托关系找门路，想方设法想把自己家孩子弄过去。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康熙决定，委派曹玺为江宁织造首任郎中。
对此，满朝文武议论纷纷：一个包衣，长年服务于宫廷，既没有基层工作履历，也没有商业工作经验，更不用说纺织专业技术了，根本就是个外行，负责这么重要的岗位，能行吗？
皇帝说行，就一定行。
康熙之所以选择曹玺，看中的是他的绝对忠诚。记住一句话：在忠诚面前，能力不值一提。
表面上，江宁织造只负责皇室绸缎布匹及生活用品的生产采买，但其实，康熙皇帝还赋予了它一项秘密职能，就是充当皇帝在江南的耳目，定期为朝廷提供各方面的情报，并直接报告给康熙本人。
按行政级别，江宁织造郎中只是正五品，但由于有这层特殊关系，曹玺在朝廷内外地位很高，连两江总督都对他礼让三分。
在曹玺担任江宁织造郎中期间，因工作勤勉，业绩出众，多次被康熙皇帝表彰，御赐蟒袍，赠一品尚书衔，并亲手为他书写“敬慎”的匾额。
曹玺的老婆，也就是康熙的奶妈，被封为一品夫人；曹玺的儿子曹寅从小就安排进宫做康熙的伴读，16岁做銮仪卫，没干几年，就被提拔为御前二等侍卫兼正白旗旗鼓佐领。
康熙对曹玺一家是何等的信任和器重，由此可见一斑，曹家的地位也是如日中天，显赫一时。4
康熙二十三年，曹玺“积劳成疾”，病逝于南京，享年65岁。
康熙皇帝闻讯，悲痛万分，当年冬天，借着南巡的机会，亲自前往江宁织造对死者家属表示慰问，并派人代表自己祭拜亡灵。
同时，勉励曹玺的儿子曹寅，化悲痛为力量，继承父亲的遗志，完成先辈未竟的事业，协理江宁织造事务。
康熙二十九年，曹寅被提拔为苏州织造；三年后，调任江宁织造，相当于接了父亲的班。而苏州织造的空缺，则由其大舅哥李煦接替。
曹玺故去，曹寅崛起，曹家在康熙皇帝的大力支持下，继续垄断江南丝绸产业，一如从前。
康熙四十二年，曹寅与李煦奉旨轮管两淮盐课，一年后，曹寅又被任命为两淮巡盐御史，这又是一个肥差。
康熙对曹寅，可以说比对曹玺还要好，毕竟两人年龄相仿，气味相投。
举个例子。曹寅在南京不满足于丝绸业，打算进军重金属领域，就给康熙打报告说想贩铜，为内务府创收，请求贷款十万两白银。康熙二话不说，立刻准奏，拨付了十万两银子。
结果，生意亏得一塌糊涂，血本无归，曹寅又打报告说市场环境不好，不干了，还是专心做丝绸生意。康熙说好吧，准奏，居然没有追究贷款的去向。
康熙五十一年，曹寅身染疟疾，病情危重，康熙闻讯，亲自赐药，“恐迟延，所以赐驿马星夜赶去。”结果，药还没送到，曹寅已一命呜呼。
大舅哥李煦上奏折，向皇帝报告了曹寅的死讯，同时，也披露了一条令康熙大为震惊的消息。5
奏折上说，曹寅病重期间，一直牵挂着大清的纺织丝绸事业，觉得自己没把工作做好，辜负了领导的信任，“身虽死而目未暝”。
为啥这么说？因为，这几十年来，江宁织造经营管理不善，已累计亏损白银23万两。（后经再次核查，实为37.3万两）
康熙看完奏折，当时就惊呆了：别人亏损我信，你江宁织造垄断央企，各种政策倾斜，居然也能亏损？
其实，这并不奇怪，此事早有预兆。
曹寅生前，两江总督噶礼曾上书康熙，举报曹寅和李煦有严重经济问题，利用职权，贪污腐败，铺张浪费，倾吞公款，造成企业巨额亏损，国有资产大量流失，要求公开弹劾曹李二人。
康欣看罢奏折，当即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公开弹劾？人是我亲自提拔亲自任命的，这几十年来，我六下江南，有五次都是曹寅负责接待，有四次就住在曹府，开销有多大，我心里能不清楚？虽说算公差，内务府有经费报销，但那点儿钱怎么够花？曹寅少不了挪用公款，这要追查下去，一追到底，大家面子上都不好看。
所以，这件事硬是被康熙皇帝给压下来了。
事儿是压下来了，可亏空的钱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慢慢还呗。一方面，让李煦挪用其他方面的资金代还，一方面，任命曹寅的儿子曹颙继任江宁织造，父债子还。
曹颙上任后，承受了过大的精神压力，加上身体本来就不好，仅仅在职两年便因病去世，死时年仅25岁。
到底还是年轻啊，虱子多了不咬，债多了不愁，你亏的是皇企的钱，欠的是国家的债，事情又跟当今圣上有千丝万缕的联系，有什么好怕的？
曹颙英年早逝，康熙不胜惋惜，曾对人说：“曹顒系朕眼看自幼长成，此子甚可惜。朕所使用之包衣子嗣中，尚无一人如他者。看起来生长的也魁梧，拿起笔来也能写作，是个文武全才之人。他在织造上很谨慎。朕对他曾寄予很大的希望。”
逝者已矣，生者如斯。随后，康熙亲自主持，把曹寅的侄子曹頫过继过来，接任江宁织造，继续填补窟窿。
康熙五十六年，这笔欠账终于抹平了。
虽然经历了一些挫折，但曹家祖孙三代四人主政江宁织造长达半个多世纪，根深蒂固，风头无两，曹家始终是江南丝绸业的总舵主，当之无愧的南京第一豪门。
曹颙死的时候，妻子马氏已经有了身孕，康熙五十四年，也就是公元1715年5月28日，马氏在江宁（南京）产下一名男婴，取名曹霑，有“世沾雨露皇恩”之意，这个男孩，就是后来大名鼎鼎的曹雪芹。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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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 辑：小 丽
│图 片：孙 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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