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瓶梅》串讲(313)
(内容见第七十六回
王婆曾协助潘金莲毒杀了武大郎之后,法医何九,在西门庆的淫威下,被迫做过伪证。现在,何九的弟弟(何十)犯了罪,想找西门大官人摆平此事。
王婆来了,前边的凶杀案突然又回到了读者的视野。只是当事人没有意识到这是凶兆。
玳安、王经在家,只见午后时分,有县前(县衙前)卖茶的王妈妈(王婆。北方读”妈妈m ma“时,表老年妇女),领着何九(其为当地的验尸员),来大门首寻问玳安:“老爹(长官)在家不在家?”玳安道:“王奶奶、何/老人家(敬称何九),稀罕,今日那n(哪)阵风儿吹,你老人家来这里走走?”
王婆子道:“没勾当(事情)怎好来踅xué门/踅户(踅摸着到你家的门户。踅:摸索或徘徊。山东方言。此为前者),今日不因老九,——因为他兄弟的事,敢来央烦老爹,老身(老年妇女自称)还不来哩。”
玳安……进入不多时,出来说道:“俺五娘(潘金莲)请你老人家进去哩。”王婆道:“我敢进去?你引我引儿,只怕有狗。”
那玳安引他(她)进入花园金莲房门首,掀开帘子。……妇人家(潘金莲)常戴着卧兔儿(用海獭的皮做成的露出发髻的女式帽儿。清代叫昭君套),穿着一身锦段衣裳。……(王婆)不免下礼。
慌的(急忙地)妇人答礼,说道:“老王,免了罢。”那婆子见毕礼,坐在炕边头……“老身有心中想着娘子,只是不敢来亲近。”问:“添了哥哥(男娃)不曾?”
妇人道:“有倒好了。小产过两遍,白不存。”又问:“你儿子有了亲事?”
王婆道:“还不曾与他寻。他跟客人淮上(从淮河)来家,这一年多,家中胡乱积赚了些,小本经纪,买个驴儿,胡乱磨些面儿,卖来度日。慢慢替他寻一个儿与他。”
第二回中,王婆对西门庆说过儿子跟着“淮上客人”做事。现在看来,生意做得不好,只能回家磨面度日,至今找不到对象。(王婆的生活如此艰难,却忘不了害人。底层往往如此)
王婆道:“老九(何九)有桩事,央及老身来对老爹说:他兄弟——何十,乞/贼攀着(被贼攀扯住。乞:吃q,被),见xiàn拿在(现在被抓在)提刑院老爹手里问。攀他是窝主(窝藏强盗、赃物的人),本等(本来)与他无干。望乞老爹案下/与他分豁分豁(希望请求长官在法外给他开脱疏通。案下:法外。或曰按下)。等贼若指攀(招供时攀扯何九),只不准他就是了。何十出来,到明日(以后)买礼,来重谢老爹。有个说帖儿(请求信)在此。”一面递与妇人。
须臾yú(一会儿),秋菊拿了一盏茶来,与王婆吃了。那婆子坐着说道:“娘子,你这般受福,勾了(够了)。”妇人道:“……成日殴气不了(生不完的暗气)在这里。”那婆子道:“我的奶奶,你饭来张口、水来湿手,这等插金带银、呼奴使婢,又惹甚么气?”
妇人道:“常言道说得好:三窝两块(多房妻妾,并且往往分化成三伙两伙),大妇小妻,'一个碗内两张匙chí——不是汤着(趟着)就抹着(摸着、碰着)’。如何没些气儿?”
婆子道:“好奶奶,你比那个(哪个)不聪明。趁着老爹这等好时月,你受用到那里(哪里)是那里。”
王婆本是安慰潘金莲,然而她恰好说准了小潘的幸福将要完结。
至晚,西门庆来家。玳安便把此事禀知。……西门庆到金莲房看了帖子,交付与答应的(服务员)收着,“明日到衙门中禀我。”一面又令陈经济(女婿)发初三日请人帖儿。 瞒着春梅,又使琴童儿送了一两银子并一盒点心到韩道国家,对着他(她。王六儿)说:“是与申二姐(女盲艺人)的,教他(她)休恼。”
那王六儿笑嘻嘻接了,说:“他(她)不敢恼。多上覆爹娘(再三禀报男女主人):冲撞他(她)春梅姑娘。”
西门庆知道对不住申二姐,但又不能得罪潘金莲而春梅。只好偷偷赔礼道歉。西门庆有是非观念但无执行立场,害了这些女人们。
至晚,月娘来家。穿着银鼠皮/袄儿(白色的貂皮袄),遍地金(大红底色的、用配以金色丝线织出的高级锦缎制作的袄。遍地金:也叫织金缎、织金、金缎、金线满地缎、金宝地、遍地锦等),锦 /蓝/裙,坐大轿,打着两个灯笼。到家,先拜见大妗子(吴大嫂子)众人,然后相见西门庆,——正在上房吃酒。——道了万福(女性礼节,双手握拳、上下交叠握于腹间偏左,屈膝俯额并说“万福”),当下告诉:“夏大人娘子见了我去,好不喜欢,多谢重礼。今日也有许多亲邻堂客(女宾)。原来夏大人有书(信)来了;也有与你的书,明日送来与你。(她家)也只在这初六七起身,雇车搬取家小上京去也,说了又说好歹教贲四(贲地传。西门庆的伙计)送他(她)家,到京就回来。
“贲四的那孩子/长cháng儿(即书中的“长cháng姐”,译为高个的女孩儿。今南方习语),今日与我磕头,好不出跳(出挑)了,好个身段儿。嗔chn道/他(怪不得她)旁边捧着茶,把眼只顾偷瞧我。我也忘了他(她),倒是夏大人娘子叫他(她):——改换了名字,叫做瑞云。——'过来与你西门奶奶(吴月娘)磕头’。……夏大人娘子好不喜欢抬举他(她),也不把他(她)当房里人(妾),只做亲儿女一般看他(一样地看待她)。”
第六十五回,夏提刑用了三十两银子买下了贲四的女儿贲长姐为妾。夏家给她一个高雅的名字:瑞云。
西门庆道:“还是这孩子有福,若是别人家手里怎么容得,不骂'奴才’少椒末儿(就算是少嚼磨了。椒末:谐音嚼磨),又肯抬举他(她)?”被月娘瞅chu了一眼,说道:“硶chn/说嘴的货(牙硶的、乱说话的东西),是我骂了你心爱的小姐儿(此为春梅)!”那西门庆笑了,说道:“他(她)借了贲四,押(护送)家小去,我线铺子教谁看?”
月娘道:“关两日也罢了。”西门庆道:“关两日阻了买卖。近年节,绸绢绒线正快,如何关闭了铺子?到明日等再处(处理)。”说毕,月娘进里间脱衣裳摘头(摘下女冠等头饰),走到那边房内,和大妗子(吴大嫂子)坐的。家中大小都来参见磕头。
吴月娘是不当家不知生意事,说话轻描淡写、不以为意。还是西门庆考虑周全,事后请来了吴二舅帮助料理。
何九走来问玳安讨信,与了玳安一两银子。……西门庆到衙门里坐厅,提出强盗来,每人又是一夹(一次拶z手指的刑罚)、二十大板,把何十开(赦免)出来,放了。另拿了(抓了)弘化寺一名和尚顶缺,说强盗曾在他寺内宿了一夜。……
正是:张公吃酒李公醉,桑树上脱枝/柳树上报(桑树上丢了枝条,到柳树那报复,比喻把罪名转嫁到他人身上。报:报复)。 有诗为证:宋朝(以宋代明)气运/已将终,执掌提刑/忒tu(太)不公,毕竟难逃天地眼,那n堪/激浊与扬清(抨击坏的、表扬好的)。
西门庆帮何九,他不是怕他说出武大之死,不是“知恩图报”,而是权力的豪爽使然。
那日西门庆家中叫了四个唱的(歌妓):吴银儿、郑爱月儿,洪四儿、齐香儿,日头向午就来了,都拿着衣裳包儿(内装礼服),齐到月娘房内……与西门庆插烛也似(形容端端正正)磕了头。(西门庆)坐下,月娘便问:“你怎的衙门中这咱zan(这时)才来?”
西门庆告诉:“今日问理(审理)好几桩事情。”因望着金莲说:“昨日王妈妈(王婆)来说何九那兄弟(弟弟),今日我已开/除/来(赦免、除罪了)放了。……又是一起奸情事,丈母养(通奸)女婿的。那女婿年小,不上三十多岁,名唤宋得。……亲丈母死了,娶了个后丈母周氏,不上一年,把丈人死了。这周氏年小,守不得,就与他(她)这女婿常时言笑自若……通奸不绝。后因为责使女(仆女),被使女传于两邻,才/首告/官(出面告发于官府)。今日取了供招,都一日送过去了。这一到东平府,奸妻之母,系/缌s
潘金莲道:“要着我,把学舌的奴才,打的烂糟糟的,问他(判处她。仆女)个死罪也不多。你'穿着青衣/抱黑柱’(即“穿着黑衣,抱黑柱”、即“穿着谁衣,报谁主”——谁给我衣食,谁就是我的主人。当时“黑”“谁”音近。“抱”通“报”——报答。此句属于文盲百姓误读。,一句话就把主子弄了。”
西门庆道:“也吃q我(被我)把奴才拶z了几拶zn子(夹手指的刑具,由五个竹片或小木棍叠加而成。动词读z)好的。为(因为)你这奴才……丧了两个人性命。”
西门庆的优点是能将心比心:他对男女之情抱以理解。不像某些领导,自己淫心十足,还要在自己的地盘大搞禁欲。
潘金莲与西门庆都痛恨告密者,但吴月娘义正辞严地开口了,更可笑的是,四个妓女与吴月娘的“三观”都很一致:
月娘道;“大不正,则小不敬。母狗不掉尾(不晃动尾巴挑逗),公狗不上身;大凡还是女妇人心邪!若是那正气的,谁敢犯边(侵犯边关)!”
连四个唱的都笑道:“娘说的是。就是俺里边(妓院里。明代妓院为合法)唱的,接了孤老(应为“婟嫪hù lào”,即姘pn夫、嫖客。此为中性词)的朋友/还使不的(也不应该),休说外头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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