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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典组一等奖 | 我叫朱安

朱安,鲁迅的原配夫人,两个年轻人在根本都不认识的情况下,由双方父母作主,定下了决定朱安一生命运,并给鲁迅和朱安带来痛苦终生的婚姻大事。1947年6月29日凌晨,朱安孤独地去世了,身边没有一个人。

许广平,笔名景宋。1923年考入北京女子高等师范学校国文系,成为鲁迅的学生。1927年1月,鲁迅到中山大学任教,许任助教和广州话翻译,与鲁迅在白云路租房同居;10月与鲁迅到上海正式同居。1929年,生子周海婴。

我叫朱安。

生于绍兴,绍兴的小乡水清叶绿,弯弯曲曲的街巷藏得住一女子的心事,朴素却无言,它将一年四季都掖入旧色的小窗里。绍兴是一方好水土。

我叫朱安,得名为安,许是父母借此希望我一生安宁,寻得个好人家,相夫教子。祖上为官,后因祸不慎入狱,于是家道半途中落,改道从商。乡人都说我生得大方,仍然是有大家闺秀之气。我不语,坐于旧窗的背面,望着树叶忽地从枝桠上随风脱落,落入尘土中结束了它安宁的一生。

门外传来响动些许听得人们说话的声音语气都像是急切而欣喜终于门开了我望着母亲

安儿,母亲替你择了个人家。”

听说那男子姓周,我与其素未谋面。年底就要完婚,我透过小窗,看着风里摇动的树,我是也要像一片叶子般,飘去周家了么。

自古婚姻,父母之命,要我出嫁,我无分毫怨言,不过是生活中必经之路罢,都是命。周家是个书香门第,他是江南水师学堂的学生。乡人又说,这是一桩不可多得的姻缘。

婚期近了,小窗外的天空也更加明媚了一分。

突然传来消息,他要推了婚期去日本留学。母亲有些着急,日子都近了,哪有这样的任性?我拉住母亲,前去送别他,那才是我们第一次见面。

他叫周树人,面相有些严肃和削瘦。他见到我来,没有过多的神情,一切都很自然,仿佛我已是他妻。我想他定是不厌我的,毕竟我也能算上半个周家人。

他说:“我要去日本念书。”我点头,能去进修学问自是极好。

他停了一会,又说:“现在不时兴旧派作风了,放脚识字,都是可以的。”

我没听明白,三寸小脚却在此刻有点无处站放。

他肯定不是嫌弃,我听婆婆说,他是新兴青年,思想更先进。可我一女子,进学堂识字是万万不可,自古以来,女子无才便是德,哪有女人家入学堂的道理,传出去岂不叫人笑话。三寸小脚是女子的优雅,是祖宗世世辈辈的规矩,母亲说女子生一副大脚粗鄙不堪,似野人,朱家的女儿要懂礼仪。我已年过二十,比树人年长,不可如此不懂事。

“朱安,”周树人上车,脸上的一丝笑意好像是硬挤出来的一样,“好名,一生安宁。”

我以为他笑是因为他喜欢这个名字,我又点头,搀扶着周家老太太。他走前再看我一眼,或者是看他母亲,我不知道。他没再说话,许是放心。

这一别,我便将自己当成了周家人。

本就要过门了,若不是树人留洋,我也是光明正大的周家媳妇。

这婚期搁便搁罢,他总要回来的。

我每日照顾树人母亲,尽心尽力,年年如一日。周家老太太很喜欢我,常握着我的手絮絮地念叨周树人的种种,我听的出来,她也很思念儿子。我也知道,她早已认定了我这个周家人。我们都在等那个人回来,给我一个名分。

没成想一日晃一日,窗外那颗树,叶子是落了又长,长了又落,一去五个年头了,周树人始终不见音信。

娘娘也急,她差人给周树人打了好几封电报催他回来完婚。树人先是回几封,尽是推脱搪塞,后面几封电报直接不见回音。

老太太见我脸色难看,怕周树人动了逃避的心思,一气之下直接对打电报的人说,

你与树人说我病重,要他速归。”

果然,树人收到电报很快就回到了绍兴。

等待他的,不是需要尽孝的母亲,是一场大婚。

树人不喜欢小脚女子,他临行前嘱我放脚,我却五年间从未松开缠脚布。我收到嫁衣,静静地捧着望着那对如船般的绣花鞋。

女子为夺人欢心,会说假话,也会用拙劣之伎欲盖弥彰。

光绪三十二年农历六月初六,大婚。

铜镜里的女子施了粉黛,着了红裳,上了花轿,只听得盖头外的世界喧喧嚷嚷。唢呐响,不喜却嘈杂。

下花轿时,我的脚悬空无处安放,我虽已不是年轻岁数,却也是第一回嫁人。仍像个小姑娘般怯生生的。

忽地,如船的鞋子落了。

绣花鞋里的棉花散落出来,堵住了世界一切欢喜的声音。

这寂静就是在嘲笑我可悲的把戏,缠着布的小脚悬在空中,我右眼皮突地一跳。

凶兆。

很快众人反应过来,穿鞋的穿鞋,奏乐的奏乐,越是大声得刻意越是令我感到难以呼吸。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从下花轿那一刻起,不真实的感觉便掐住我的脖颈,洞房夜如此的寂静更是像要扼死我。

我坐得麻了,不闻周树人的动静,外面的蟋蟀和蝉鸣倒是一声比一声地熄了。

自己掀了吧。

盖头外是沉默寡言的世界翻书的他头上装着一条假辫子坐的离我很远

过来睡吧。

我小心地开口红裳还在身上门窗上的喜字显得格外刺眼

他没说话,岿然不动,只是翻书。

书才是他的新娘。我突然明白,我是周家人终究是个错觉,我不过是飘过周家窗前的落叶。

一夜无言,灯苗残喘着接待了窗外的天明。

不几日,他又借口去日本,匆匆离开了家。

新式青年就是这样抛下新妻的么……我和周母都是他口中的“旧式思想的人”,不懂先进也不理解这个世界即将改变的样子。我不明白,太不明白,新旧思想注定是楚河汉界水火不容么?祖宗的规矩说改就改的么?旧式的人就是这般不堪的么?

没人给我回答,我只站在窗前望着,窗梗隔了我与世界。

一九一一,清朝亡了。

世道果然像树人曾经说的那样,变了,人们哄着闹着剪掉辫子,女人也走进学堂去了。

乱了乱了,天下乱了。

树人已经回国一年多,任绍兴师范学校校长,奔走于公务,盼他回家的灯油常是烧到干枯。

我尽心伺候娘娘,于周家而言,一个媳妇是名号,一个女儿倒像是真的。

先生很快又去了北平。独守空房六年,我熄了灯火,不用盼他,倒是解脱。

夜里,我挨在枕头上想到自己空壳般的婚姻,陪葬的青春,更难以抹去的是无后的罪过。娘娘想要个孙子,我心里如同明镜。

我攥紧被子,一夜噩梦。

一九一九年,先生回来接我和娘娘去北京,与二弟三弟两家人合住在八道湾的四合院里。二弟三弟都有子,常在后院跑闹,嘻嘻哈哈地,顽皮可爱。我倚在门旁,羡艳之情划破我成婚十三年的悲哀。

先生有了这个大家后,终于学会回家了。油灯也不必夜夜留着,他独住一屋,自己找得到路。

鸟儿换了一个笼子,从绍兴小笼换到了八道湾大笼,都是困住,飞不出去。

我上街,三寸金莲行走不快,但看到世人真的和以往很不一样。

偶尔听见人们说“周树人周树人”云云,也能在报上见到先生的肖像。树人学识渊博,又懂新思想,定也是个风光人物。

听到这些,往往想直起腰来,作为他的妻,当骄傲才是。

直不起,我的背后压着“旧式思想”“包办婚姻”两座大山。

更何况,树人从不爱我。

我终于也费劲地试图学习汉字,不是为了与新思想新时代和解。我是一个目光短浅的女子,只想能稍微融入一点先生的世界。

周作人热心,见我常郁闷,会找话和我交谈,我借机向他询问汉字的学习。

作人明白我的心里,他说:“大姐不必过于苦楚,这日子本就是一天赶一天,新思想的人活一日与旧思想人活一日,本质上没有任何不同。哥哥自结婚以来十几年,日子也并非好过,他也有郁闷,但他是新文化的领导人,他有使命……大姐能明白吧。”

树人自也有他的苦楚。

“大姐有这般上进之心,社会定不会抛弃你们。”

我点头,从此更加勤勉识字。

一日,树人去了学校,我到他的屋里收拾。他的文件书籍都摊放着,我不识字,他应该是放心,所以情书也摆在明面上。

数张书信,费劲读得一些“爱”“想你”“思念”的字眼。原来也不是日日繁忙,他也有闲心思念女子。

这是我从未有过的宠幸,他离家数次,常常是一去好几年,他思念过我吗?

我心里有答案,不必自欺欺人。

很快,先生思念的女子上门来了。

小姑娘叫许广平。年纪不大,皮肤不白,倒是活力四射。我头一回见到树人眼里影射那样温柔的光。

我第一次褪了怯懦,淡淡地笑着端来茶水,招呼许广平坐。

外面的世界我做不了主,但在八道湾,我才是女主人。

广平始终是女孩子,看我的眼神复杂难言,但又苦于身份是客,只能强笑。我也笑,不过两个女人的战争么,你已赢得先生的心,我安守一个名分罢了。

他们聊的应该是些学问,又说到革命,我不懂,只能离开。

拐角处,就听见屋里传来小姑娘的撒娇声,她的声音好听,不似我这老妇。

我听见先生说我的名字。

你不必……朱安……

她是母亲送给我的一份礼物,我自当好好供养。母亲也需要人陪……

但爱情是我所不知道的。

我突然心绞,这是先生说的话。

小脚慌慌地走远。先生患肺痨,日日夜夜咳嗽难停,我心疼他照顾他,可以绕两条街三条街去为他买药买他爱吃的小糕。

他说菜咸了我便少放盐,他说想喝粥我便倒掉饭再煮,他想喝汤便有汤,……我只当“爱情”是长厢厮守柴米油盐,我只当“爱情”是那盏夜灯是有家可回。他不爱旧式女子,我依旧陪伴他十来年,没有怨言。细水流长遇到石头不是爱情,是蝴蝶找到停歇的花朵才是爱情。

果然我是旧人吧。

我和许广平之间根本没有战争,因为从一开始,我便没有成为她对手的资格。

风吹着树枝互相捶打,叶子拼命挣扎。

世事无味。

我飘荡在日子中。

作人与先生反目,先生便搬走。八道湾容不得我,回绍兴娘家又不行,便恳求先生带我一并走。

我一生的清高自持,朱家女子的闺秀之气,尽尽输给了周树人。

搬去胡同里,只有我与先生,“也许日子要好一点……他与我相互依靠。”我四十余了,还做着痴人的梦。

他最后走了,去了上海,和许广平。

这就是结局吧,我推开窗子,想起先生刚搬来时为新居写的文章:

我的后院里,一棵是枣树,另一棵也是枣树。”

如果我也是一棵枣树,是不是就比“朱安”这个名字更容易出现在先生的墨水里。

晃晃度日,都说人的一生浮浮沉沉,会看到繁花胜景也会看到老树干枯。可我这一生啊,便是只看尽孤独。

我以为我是一只蜗牛,爬得虽慢,总有一天会爬到墙顶的。

可是现在我没有办法了,我没有力气爬了。我早该明白待他再好,也是无用。

一九三六年,我收到许广平的来信:

一九三六年十月十九日,周树人逝。告朱安大姐知,悼念。

                                                             许广平

字很少,我也认得,一生坚强,苦难也从不落泪。第一次我哭得这样撕心,一个人坐在院子里嚎啕。周树人逝了,我这一生守着的空壳也算是结束了。他未曾爱过我一分一毫,可他在我心里永远有着一席之地。那个绍兴老巷里对婚姻充满期待的少女,也到了知天命的年纪。我哭他的离开,也哭自己一世的悲哀。

想起曾经树人留洋日本前对我说:“朱安,好名字,一生安宁。”原来他笑并不因为喜欢这个名字,而是讥讽和嘲笑,是注定我这一生坎坷,独吞荆棘。旧社会的人啊,这世道怎容不得我。

我终也要走了,我卧榻望着窗外的小树,叶子在风声中拼命挣扎,还是落了。我没有飘入周家,只是被风拽下,最后落入尘土,结束我这无人知晓孤独的一生。

我叫朱安,一生难安的安。

中国古代的礼和法,都把包办子女、卑幼的婚事作为父母、尊长的特权;“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是婚姻成立的要件。发端于奴隶制社会的“六礼”, 即“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为包办婚姻提供了礼制上的根据。历代封建王朝的法律都有关于主婚权的规定。《唐律疏议》·户婚规定以父母和其他法定尊长为子女、卑幼的主婚人。明洪武二年(1369)令:“嫁娶皆由祖父母、父母主婚。祖父母、父母俱无者从余亲主婚。”

现在法律规定:结婚必须男女双方完全自愿,不许任何一方对他方加以强迫或任何第三者加以干涉。

文字来源:刘心星

图片来源:网络

文本校对:

网络编辑:Yaaa

本期责编:艫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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