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宝的哀悼与纪念，生命的诠释与爱的铭记
研习社小学徒噜兜
通过宝石学的知识我们了解到，红蓝宝石至少需要五千万年才能形成，最早的祖母绿出现在距今三千万年，钻石的平均寿命是十到三十五亿年，即便是我们最看不上的玻璃珠，在自然状态下也能稳定地存在一百万年。
《虚空静物》，1650
安德烈森·亨德里克，荷兰
图片来源：蒙特霍利约克大学艺术博物馆
然而作为佩戴它们的人类，我们的生命大多也就百十来年，如白驹过隙，如沧海一粟，因为总是不期而至的死亡，让逝者长眠，生者悲伤。
当我死去的时候，不要为我悲伤；
你会听到那粗鄙愠怒的丧钟，警告整个世界，我已经遁逃。
——莎士比亚①
但是，有一种珠宝，最常见的颜色是黑，给人最大的感受是暗淡无光，搭配的宝石与材质也极为朴素。但它却能帮我们缅怀逝者、抚慰悲伤、将爱铭记，学界称之为“哀悼珠宝”。
上周又有一位对古董珠宝有过了解的朋友询问如何分辨哀悼珠宝以求避之，小编想大可不必如此害怕，故借此一文，与大家分享一下它们背后的故事与秘密。
图片来源：苏富比
关于哀悼珠宝的“三大误区”
陪葬
这可能是关于欧洲古董珠宝中最大的误解了。
或许是因为亚洲上千年殉葬制度的文化沉淀与曾经的盗墓盛行，让很多人认为哀悼珠宝是去世之后的陪葬品。其实，除了遥远的古埃及法老，西方根本没有陪葬制度，而哀悼珠宝则是由逝者的亲友佩戴。
《悼念中的维多利亚女王》，1864
图片来源：英国皇室收藏
怨念、诅咒
至于所谓的怨念和诅咒，可能是因为对“死亡珠宝（后文详述）”的不解，同时也是一种略显逻辑不足的幻想。试问，真有如此明显的一个用于“诅咒”的戒指，有谁会老老实实地将其戴上？
图片来源：尼古拉·德拉克罗瓦
哀悼珠宝初衷：纪念失去的爱
哀悼珠宝其实旨在对逝者的纪念，它关乎曾经的记忆。记忆中的故事会借此流传，后人可以从中获得成长，而逝者的精神也在这样的传承得以延续。
在这样的纪念中还有生者的渴望，渴望一种超越死亡，渴望与另一个世界的联系。
所有这些，通过工匠的智慧与虔诚，甚至要与生者一起，置于珠宝的材质、工艺、文化符号之中。
《死神的天使》，1880
伊芙琳·摩根，英国
图片来源：
材质——在死亡面前，一切都失去了色彩
煤玉（Jet），一种煤矿的化石。因为它拥有最能代表死亡的颜色，同时又具备一种特殊的光泽，有人说那是暗藏在黑暗中的灵魂的光，所以煤玉就成了哀悼珠宝中最受追捧的材质。其中以英国东南部的惠特比郡发现的煤玉最为出名与昂贵。
煤玉手镯，英国惠特比，1860-1880
图片来源：大英博物馆
煤玉珠宝套装，捷克/波西米亚，1865s
图片来源：大英博物馆
除了煤玉，还有同样黑色的玉髓、玛瑙、缟玛瑙、以及黑色的珐琅也经常会出现在哀悼珠宝之中。
缟玛瑙，珍珠，微绘珐琅
1878年，维多利亚女王为了纪念女儿Alice的去世赠送给小儿子利奥波德
图片来源：苏富比
纪念奥美莉亚公主去世的两枚珐琅哀悼戒指
图片来源：皇室收藏信托
英国的哀悼期有不同的阶段，在"重丧期"外，有些贵族也会佩戴镶有紫水晶、石榴石、或蓝宝石的哀悼珠宝。但即便如此，出现在其中的有色宝石在黑色珐琅与黄金的衬托下也略显阴郁。
“玛丽·乌莉，1765年4月5日，离世，享年64岁”
图片来源：哀悼艺术
胸针，1785
图片来源：大英博物馆
石榴石、发丝、黄金、水晶戒指，1705年
图片来源：苏富比
蓝宝石珐琅哀悼戒指，1860
图片来源：Pinterest
珍珠，象征着眼泪。当一位女士佩戴着布满珍珠的哀悼珠宝时，即便处于世俗礼节中的她镇定自若，观者也能感受到她无尽的悲伤。
洛可可珍珠珐琅吊坠，维多利亚早期
图片来源：《Estate Jewellery》
胸针，1775-1800
图片来源：V&A博物馆
钻石的永恒不仅会出现在爱情之中，当它面对死亡之时，或是代表无尽的悲伤，或是暗示无尽的思念，同样也可以是死亡也无法分割的无尽之爱。
钻石黄金珐琅戒指
图片来源：Fellows 拍卖
钻石黄金肖像胸针，1852
图片来源：苏富比
白色的象牙、珐琅，象征着纯洁；当一件哀悼珠宝中使用了白色珐琅或者象牙，暗示了逝者是尚未成年的孩童。或许不仅仅是纯洁的象征，还是作为母亲的悲痛，从此之后的世界也不再有任何色彩。
珐琅珍珠石榴石戒指，1788
背面刻有“JA，1788年8月10日离世，17岁”
图片来源：苏富比
图片来源：大英博物馆
黄金珐琅胸针，中间玻璃内藏有发丝，1870
图片来源：Pinterest
工艺——青丝一缕，连接此生彼世
发丝工艺虽然并非哀悼珠宝的专属，但也作为情感珠宝的材质出现在情人之间，不过这项工艺也是哀悼珠宝的最大的特征之一。
纪念婚姻的一对珐琅、发丝情感珠宝
图片来源：古今珠宝研习社藏品
发丝，不仅仅是在维多利亚时代的西方世界，古老的东方文明与埃及文明也都认为它代表了为人的某种本质。同时也是除了骨头之外人体的不朽物质，被认为是永生的象征。
左：《萨斯蒙与得利拉》
右：忏悔中的红发抹大拉·马利亚
可能是因为与情感珠宝用了同种材质工艺，通过哀悼珠宝中精致的发丝设计，我们也似乎能看到那种死了都要爱的铭心浪漫。
发丝珐琅黄金手链，法国，1870
中间的玻璃下面的花押字MC
与花环也是由发丝编织而成
图片来源：大英博物馆
发丝绘图哀悼珠宝，1848
图片来源：德意志古董珠宝
发丝吊坠，1706
图片来源：大都会博物馆
维多利亚，日不落帝国的女王，坐拥半个地球的她，当华服退去，在闺房中慵懒地躺下休息时，仅仅戴着一个黄金的吊坠盒，那里面装着的，是她在订婚不久找阿尔伯特亲王索要的一缕发丝。原本蕴含浓浓爱意的情感珠宝，却在亲王不幸离世后成为了哀悼珠宝，伴随女王走完了整整后半生。
《维多利亚女王》
[英]弗兰茨·泽维尔·温特哈尔特
图片来源：英国皇室收藏
文化符号——悲伤之中的爱与信念
铭文，刻在吊坠或者戒指上的文字，有时是死者的名字与去世的日期，有时是“（缅怀）In Memory of”，配合黑色的珐琅，是哀悼珠宝中最易辨识的符号。
维多利亚哀悼吊坠盒，1860-1880
图片来源：Pinterest
维多利亚墨玉哀悼戒指，1880
图片来源：哀悼的艺术
哀悼戒指，1661
图片来源：V&A博物馆
对于骨灰瓮的使用文化，最早可以追溯到古埃及，不仅在随后的几千年从未被动摇，而且也分布到了世界各地。所以骨灰瓮也是除铭文外最易识别的哀悼珠宝符号。
当躯体变为尘土一般，附着其上的灵魂就会流向上帝。
——《符号之书》
领针，1780-1810
图片来源：V&A博物馆
制作于1817年以纪念夏洛特公主的离世。
图片来源：V&A博物馆
吊坠，1775-1800
图片来源：V&A博物馆
哀悼戒指，1823年
图片来源：V&A博物馆
值得注意的是，在国内的市场上，骨灰瓮的哀悼珠宝经常会被误认为是所谓“圣杯”，顾此处小编留一个圣杯的照片以作区分，当然这很简单，因为杯子没有盖子。
图片来源：百度百科
在西方的文化中，柳树与死神有关，在飘动的柳絮下的女子，想必失去的是此生至爱。
译文：“悲痛的别离是为了重逢的快乐”
图片来源：Pinterest
译文，“玛丽在哭泣，天堂有欣喜”
图片来源：Pinterest
有些时候，西方人与我们一样，希望逝去的爱人在另个一世界过得好，获得转世（船）、拥有希望（锚）、或者简简单单的有一处自己的房子安放灵魂。
哀悼戒指，17世纪晚期
图片来源：Pinterest
黄金珐琅手镯，悬挂吊坠盒，1860
十字架、锚和心代表基督教传统美德
信仰、希望、爱
图片来源：《宝石与珠宝》
纪念亚伯拉罕·林肯的胸针与吊坠
2016年在遗产拍卖中以25000美金拍成交
图片来源：Live拍卖
在哀悼珠宝中的蝴蝶元素，象征着短暂的生命，在它们之中是夭折孩子们稚嫩的灵魂。但与此同时，因为化茧成蝶的天然习性，蝴蝶也预示着重生。
蝴蝶发丝胸针，1842
图片来源：大英博物馆
在第一次工业革命之前，人类的医学及健康水平很低，所以很多儿童都无法长到成人而因病离世。这时的母亲会佩戴有小天使的珠宝，以求守护孩子的灵魂，而父亲的戒指上会要求有五角星的符号，以求为孩子在无尽的黑暗中指明方向。
穿链吊坠，1700
图片来源：V&A博物馆
维多利亚女王钻石玛瑙吊坠，1861
图片来源：苏富比
“情人之眼”的微绘珠宝原本是爱情珠宝中为两个秘密相恋的的人互赠的信物。但是当眼泪从中落下的时候，这样的美眸便展示出了无尽的悲伤。但即便如此，佩戴者依旧会坚强地将其佩戴在身上。
钻石微绘珐琅领针，1900s
图片来源：Pinterest
“虽已失去，但永远不会忘记”，这样的信念似乎是灾难与死亡面前最有力的反击。于是，“勿忘我”的花与代表它含义的绿松石，也似乎是佩戴者面对死神的无声反抗。
绿松石发丝耳环，1820-1840
图片来源：大英博物馆
维多利亚的哀悼珠宝
得到时越是幸福，失去时越是痛苦
虽然早在15世纪，哀悼珠宝在欧洲的文化已经驾轻就熟，但真正将哀悼珠宝推向历史顶峰的，是19世纪甚至可能是整个人类历史上拥有珠宝最多的女人——亚历山德丽娜·维多利亚女王。
《女王加冕》，1838
图片来源：英国皇室收藏
自古以来的君王婚姻，无论东西、不管南北，别说爱情，很多连基本的感情都没有，完全是出于政治的考量。然而，也有例外，维多利亚女王与阿尔伯特亲王的爱情至今都是英国人民口口传颂的佳话。
英剧《女王》
图片来源：IMDb
然而命运就是经常把人玩弄，平民如此，君王亦如此：在给了维多利亚长达二十年的幸福婚姻和九个孩子的美满家庭之后，命运用一记重锤带走了正值盛年的阿尔伯特，同时让维多利亚陷入了长达四十年的哀痛之中，直至终老。
《哀悼中的女王》，1862
图片来源：大英博物馆
同时，与他们的女王一起，整个不列颠帝国的臣民开启了他们的哀悼文化，尤其是在珠宝方面，将哀悼珠宝文化推为“时尚”，这一推就是半个世纪。
女王委托杰拉德定制的一批悼念阿尔伯特亲王的吊坠胸针，1862
图片来源：大英博物馆
后人的两大误解：“不尽职的女王”与“盲目跟风的维多利亚人”
由于中年丧夫的巨大悲痛，维多利亚在人生的最后的几十年很少抛头露面，于是后人苛责，说她只顾个人悲伤，而不尽作为女王的责任。
阿尔伯特亲王悼念吊坠，1861
打开里面藏有亲王的一张黑白照片和一绺头发
图片来源：英国皇室收藏
且不说这样的批判是否不近人情，单单是现存的女王自己在深闺中操持过的政务文件，足以说明这样的批判是何等幼稚。
隐居在温莎城堡中工作的女王，1893
图片来源：英国皇室收藏
也有人说，维多利亚时代的人在亲王的国定追悼期之后的各种缅怀，无非是英式的无病呻吟与做作，毕竟亲王是女王的丈夫与公主王子们的父亲，与平民并非有多深的感情纽带。
维多利亚时代的杂志复原
图片来源：YesMagazine
但是这样说的人或许不知道，就是阿尔伯特在1851年的伦敦操持了人类历史上第一次世界博览会，让全世界亲眼目睹了当时不列颠的盛世与强大，从而稳固统治近百年。
《从伦敦桥看世博会的水晶宫》
图片来源：Read & Co. Engravers & Printers
《水晶宫内》1851
图片来源：V&A博物馆
同样是因为阿尔伯特，当1859年的达尔文凭一本《物种起源》将女王与自己十年塑造的基督家庭概念敲打至支离破碎、引起道德恐慌、挑战宗教权威的时候，阿尔伯特以他宽广的胸襟和明君的智慧为全人类保住了这改变世界的伟大思想。进化论不仅得到了阿尔伯特的理解，达尔文自己还被亲王授予骑士头衔，最终被安葬于威斯敏斯特教堂牛顿墓的旁边。
威斯敏斯特教堂，达尔文墓
图片来源：达尔文网
死亡珠宝
《大使》，1533
[德]小汉斯·霍尔拜因
图片来源：伦敦国家画廊
还有一种珠宝也经常被误认为哀悼珠宝，因为它也经常伴随着 死亡的符号：骷髅、棺材、死神等等。然而它其实是来源于16世纪流行的死亡珠宝（Memento Mori）.
17世纪黄金盒子戒指双视图。
戒臂装饰着钻石，戒面用白色珐琅绘制骷髅头，置于交叉的腿骨之上。
戒面的盒子可以打开，里面是一颗珊瑚制作的桃心。
因此这枚戒指象征爱情的同时，
也庄重地警示着死亡的不可避免。
图片来源：《戒指之美》
在整个16世纪，人们持续地用骷髅形象暗示死亡，房屋的外壁内墙都绘制着这样的警言。
“你是我的过往，我是你的将来”
“把自己终将死亡铭记于心”
“为死亡做准备”
“向死而生，认识自己，就会认识上帝”
于是，带有眼泪、人骨、坟墓以及这些阴郁箴言的珠宝，其实是时刻提醒着佩戴者：死亡不可避免，活在当下，珍惜眼前人。
后记
在面对死亡时，世间生灵皆为弱小，而人类凭借珠宝这一自己特有的方式来对抗死亡。有人说这是人类无力的最后倔强，可是，对逝者的思念与回忆、故事与牵绊，就藏于这最后的倔强之中，抚慰生者，诠释生命的意义。
《带鸽子的女士》，1863
[英]约翰·布莱特
图片来源：《维多利亚时代的珠宝》
小编的私密彩蛋：
对于小编来说，哀悼珠宝应该是一种上天注定的存在，因为小编帮助研习社对接收回来的第一件珠宝，就是下面这枚戒指，戒指内壁刻着「JMC WL Oct 8 1879」。
图片来源：古今珠宝研习社藏品
一百多年前的这一天，一个人的爱人离开了她，于是她定做了这样一枚戒指，中间留有爱人的发丝；
一百多年后戒指兜兜转转来到了小编的手里，当社长打开第一次珠宝盒，端详着戒指念着上面的日期的时候，心脏的高速跳动伴随胳膊上泛起的鸡皮疙瘩，我颤颤巍巍地跟社长说：
“我的生日就是十月八日······”
“哈哈，那说不定是你前世的情人又来找你了”，社长虽然开着我的玩笑，但能看出他也多少有些感动。
所以，无论别人怎么看哀悼珠宝，对于小编来说，至少对于那枚戒指，每每想到它、看到它，甚至将它拿出展示的时候，内心只有欢喜。
① No longer mourn for me when I am dead
Than you shall hear the surly sullen bel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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