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50期 
铁血古北口
◎周铁株
京北燕山屏立，群山峻岭自西而东蜿蜒。我参加完京城一个文学颁奖会，按计划到市郊昌平、顺义、平谷游玩完，再进入密云区的清凉谷景区和水库，然后直奔与河北省滦平县接壤的古北口镇。
穿过古北口隧道，展现眼前的是一个四面环山的河谷小盆地，潮河从北部山谷峡口穿镇而过，被蟠龙山、卧虎山紧紧锁住，抬头就能望到长城。城墙建在山脊，随山势升降呈现不规则多角形，被喻为鸟窝式，明代诗人唐顺之写诗说“诸城皆在山之坳，此城冠山为鸟巢。到此令人思猛士，天高万里鸣弓鞘。”最震撼人心的，莫过于敌楼战台罕见地密集，正以虎踞龙蟠的气势俯视着朝代的兴替、历史的荣衰，呈现出一种肃杀的氛围。
秦始皇把秦、燕、赵历代修筑的长城联成一体，“起临洮，至辽东”，一千多年间一直修到明代，东起辽宁丹东市鸭绿江畔老龙头，西达甘肃嘉峪关，全长一万二千七百多华里。我似乎有个长城情结，早年曾先后到过老龙头、山海关、八达岭、嘉峪关，而此次重登长城，因为古北口是明万里长城自然景观最壮美、敌楼和城墙形式最富于变化的一段，因此称得上是长城博物馆。
古北口是燕京门户，关口仅容一骑一车通过，自古是塞外蒙古和松辽地区通往华北平原的必经之路，过去一直称“虎北口”，意为老虎的嘴巴，有“地扼襟喉趋潮漠，天留锁钥枕雄关”之谓，故而，兵家争占势所必然。古北口一共有三段长城，即卧虎山长城、蟠龙山长城和司马台长城，均未经后人修葺保持着历史原貌，断裂的城墙、半坍的敌楼，更显得那样地原始真实，那样地古朴苍凉，民间称之为“野长城”。我钟情未加整饬的原貌，就像满脸皱纹的老人更具苍桑感。
古北口隧道前，蟠龙山长城景区入口处有“古御道”牌坊，进入便是民俗风情村，相传是清帝王到东北祭祖、狩猎、巡视必经之处。古村民居背靠山坡一字形建成，古朴规整，还有威镇边关的杨令公庙、吕祖庙、三眼井、古戏台等众多文化古迹，被评为“北京最美的乡村”、“京郊特色民俗村”。沿河大道的尽头进入果林，攀上去就是蟠龙山长城景区了。
长城似长龙沿山势游走，除了明代长城，还有北京最古老的北齐长城，虽然大都只剩下矮墙和墙基，还是保存了一段较长的城墙，有土墙、砖墙、石墙等不同建构。景区内约5公里的城墙间，密布着19座敌楼，其中一座称作24眼楼有24个瞭望孔，在长城建筑史上不多见，还有令人荡气回肠的“寡妇楼”、将士思念家乡的好望楼，而将军楼则是蟠龙山的制高点，呈正方形，宽约10米，四面有门，南北各四个箭窗，东西各三个箭窗，在著名的长城战役中，敌我双方争夺最激烈的就是将军楼，国民党17军25师师长关麟征在此负伤。1933年古北口战役主战场在蟠龙山，是长城抗战中历时最长的战役，始于3月10日，结束于5月15日，双方均投入兵员数万，我方毙伤日军5000余人，中国守军也伤亡8000余人，战后为纪念阵亡将士，民国政府在古北口南关公路西侧建起公墓。
卧虎山长城位于古北口长城体系的西段，因山顶形状酷似两只一仰一俯的老虎而得名，但山势更陡峭，城墙和二十多座敌楼大部分构筑在悬崖绝壁上，充分体现了“因险制塞”的原则。卧虎山长城有万里长城中唯一的姊妹楼，极为罕见的扁形楼、圆形楼、半边楼、刀把楼和双垛口，那残破古旧、朴拙的砖石绵延于崇山峻岭，荒凉不事雕琢的自然美更令人感受到中华民族不屈的风骨。
是日雨疏风骤，我全神贯注着脚下的路。景区查票员一再叮嘱我小心，说上午有游客摔伤，他刚从医院探望回来。（过后十余天有新闻报道，一对年轻夫妇在一处野长城双双掉下崖谷殒命。）然而，野长城的魅力依然吸引着众多游客，在一座敌楼里，来自北京城区的一家三口在用餐，用固体燃料在小锅里煮菜，盒饭是带来的，还带了帐蓬和海绵垫，说是在此过夜，明天将一直走到河北省的喜峰口长城。男孩是个初中学生，他父亲介绍说，儿子对长城特别有兴趣，是个小小的长城研究专家了，所以每周都陪他一起爬一次长城。
目前，长城学已成了一门显学，正备受各方面的关注。
然而，时光带走了一切，历史的尘埃也淹埋着一切。暮色中，那伤痕累累的城墙和断壁残垣的敌楼，似乎正在无声地向人们诉说着久远的故事，那些远去了的炮火和狼烟，不知是否还被后人想起，是否还能引起人们的深思？从传统的教化观点看，长城是中华民族的伟大创举，是世界建筑史上的奇迹，是祖先留给后人的遗产。持此观点不能说不对，故而，铁血的恩怨，历史的大义，爱恨的交织，构成了中华民族文化性格的根因，长城作为定义性的东西固化成民族精神价值体系，究竟是有幸还是不幸？
历朝历代的帝王，为江山永固，守子孙万世一系的帝业，何曾为长城万里所佑？且不说一次次被外族突入关内的铁蹄征服，仅说现代，偌大之中国就曾被弹丸日本所蹂躏，几近亡国灭种，这不能仅仅推脱大和民族的凶残暴戾，肯定是我们自身出了问题，对此，我们又有多少自省意识和自我批判的理性力量？有人把长城比作扩大了的四合院，原意把盗贼拒于门外，不过盗贼还是有本事进入的。当年修筑万里长城穷极人力物力，付出了多少血肉之躯和辛酸的泪水，且看山海关孟姜女庙原有的一副楹联：“秦皇安在哉万里长城筑怨，姜女未亡也千秋片石铭贞。”倘若，把巨大的人力财力用于富国强兵，中国不可能处处被动挨打，现有版图或许不会是雄鸡的模样。
封闭与落后的民族注定前途黯淡。
长城作为封关锁国的象征，作为二元对立思维的独特意象，其实成了民族隔阂的壁垒、泱泱大国的疮痂，最终逃不脱历史和现实的悲剧命运，陷入一种深刻的无奈与迷惘。在当前全面复兴的伟大时代，也只有改革开放，只有强国富民，才能打造出真正的铜墙铁壁，才能筑成真正意义的“万里长城”！
－－原载北京密云区文联《渔阳文艺》杂志2020年第4期
（责任编辑：姜亦泉）
作者简介
周铁株,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青年文艺学会文学顾问兼专家指导团成员、广东佛山市顺德区作家协会名誉主席,佛山市作家协会文学创作终身成就奖获得者，入编《中国散文家大辞典》。在二十多个省(区)近百种报刊发表作品逾百万字,出版多部,作品入选多种权威选本。在各种文学评奖活动中获奖数十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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