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父亲

       自年初进港区工作以后，我和父亲便鲜有见面了。前些日，我去看他，只觉他额头纹更深，头发白的更多了。想来，是之前我俩朝夕相处，我忽略于此了。

        乡间有句俗语“女儿 是父亲上辈子的情人；儿子 是父亲上辈子的仇人”，儿时对这话很是不解。长大后，我慢慢明白，还会调侃说，我和父亲上辈子的仇恨定是很深的。

       小时候，我是个爱哭的孩子，但恰这是父亲最不喜的，我越哭他越是凶我，急了甚至还会打我。后来，我虽还总哭，但任由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而我却能哭的不发出一点响声。我的童年就这样，在对父亲的期盼与忌惮中小心翼翼的度过了。想到此处，我忍不住又哭了，父亲不在身边，自不会有人凶我，但我终是哭不出声。

        约是十二岁时，我读了初中，自那以后，也踏上了叛逆的不归路。打架，逃学，早恋，还染上了家长们最痛恨的“网瘾”。我把饭钱大部分都拿去上网，没钱就找同学借，最后没辙了便偷拿父母的。父亲对我失望透顶，此时，他暴躁的脾气便也展露无遗了。我的叛逆，换来的是一次比一次凶的暴打。我被打急了，想过自杀，想过离家出走，也想过我到底是不是他亲生的。

       父亲其实很渴望我能成才。有一次他打完我，我跪在地上默默的哭。我想他终是压抑不住对我既心疼又愤恨的复杂情感，便噗通一下跪倒在了我的对面哭出了声。他哭着说“儿啊，爸给你跪下了，我求你了你就好好读书行么”。母亲从里屋出来，看到我们父子俩哭成一片，便一壁数落，一壁也跟着抹眼泪。那一刻我心里暗暗发誓，一定要改邪归正。

       但我究竟还是一个贪玩，自制力又极差的孩子。父亲又一次从网吧里，把我揪了回来。路上，我俩都不作声，我不敢想父亲当时心里是一种怎样的恨铁不成钢的失落。

       回到家，没等父亲开口，我便说，“爸，我想好了，我不读了”父亲很吃惊，但只是叹了口气，便去了里屋和母亲商议什么了。说完以后，我感觉如释重负。我觉得，我只要不读书，就再也不会让父亲失望了。

        如我所愿，父亲答应了我辍学的要求。我本想去跟别人学技术，但他不放心我的顽劣，怕我入了歧途，便带我一起进了工地。对此，我耿耿于怀了好多年，总觉是父亲误了我的前途。

      工地是个不讲人情的地方。我年龄小，身板比较瘦弱，但包工头不会因此对我有半点怜悯。反而，怕我偷懒，有意派那种能把时间套牢的活给我。有一次，我顶着39℃的高温，在屋顶上运砂浆，我哭了，不想干了。可父亲终是没答应让我去做别的工作，他只是会在我受到不公平待遇的时候，和工长们翻脸，然后大骂他们。就这样，我们不停的更换工地，不停的更换老板。甚至有一次，在一个有七个包工头的工地里，我俩硬是换了六个。

        直到几年后，我习惯了这种高强度的披星戴月的生活。但每每追忆至此，我还是会怨恨他，会觉他是世界上最狠心的父亲。

       随着年龄渐渐长大，我的脾气越来越像父亲，我总想挣脱他的束缚，但他却始终不愿撒手。我俩动辄就会为了一点点琐事，吵个天翻地覆。吵急了，他会骂我“我最后悔的，就是有你这么一个儿子”，我便用同样伤人的话回击他。但过不了一会，我俩便又把争吵的事情抛之脑后，可往往，是父亲先妥协的。

       后来，我结婚了，是妻伯作的媒。父亲与妻伯本不熟识，只是在一起共事久了，觉我人还算踏实，勤快又能吃苦便提及了为媒的事。

       相亲的诸事宜进行的很顺利，一年后我便与妻结了连理。婚后，妻非但不嫌弃我工作的脏累，还愿意和我一起在工地上吃苦，这让我甚为感动。妻烧的一手好菜，为人也很朴实，我觉这是优点。但这却也成了日后我和父亲争吵的新的导火索。

       平时父亲骂我，无外乎是怪我为人太实在，不会投机取巧，或是和工友一样的钱却总多干了活。结果，妻亦是如此，父亲开始便总骂我给妻听，后来见不凑效，便又耐了性子的给妻解释，但均以失败告终。好在妻通情达理，在我面前虽常嗔怪父亲的多事，但我知，她也是能理解父亲的护犊心切。

       有一年秋，我和妻回老家收玉米，一周后，父亲来电说他腿不知是何原因痛的厉害，我与妻便匆匆赶了回来。快下车时，我给父亲打电话报了平安。到工地旁边时已是深夜，下着小雨，隔的老远我便看到一个披着雨衣，穿着雨靴，提着两个塑料袋的人一瘸一拐的朝我们走来。父亲此时腿脚不便，本可立在原地等我们，我知他只为帮我们拿行李，才迎了上来，我如鲠在喉。

        父亲接到我们，让我们把他提来的雨靴换上，说工地里在搞绿化全是泥了，还怪我没让司机送近一点。其实是接送人的司机不愿拐弯了，我也不想求他。这次，对于父亲的责怪，我少有的没有反驳。我俩本不想让父亲拿行李，但终是拗不过他，便让他拿了点轻的。父亲走在前面，我和妻跟在后头。父亲个子本不高，因为腿痛的缘故，走路的样子便更显憔悴了。终于，我泪如雨下。

        事后，父亲腿痛检查结果，是腰间盘突出压迫到了神经导致的。自此，父亲便回老家做了手术，又休养了半年后日渐康复，只是医生嘱咐，尽量不要太劳累。

        在一起时，我也曾试着与父亲沟通，希望我俩遇到事情尽可能心平气和的解决。但终究，抵不过两代人之间的代沟。他每次说不过我了，就会气急败坏的吼“我说什么做什么不是为你们好，我五十多岁的人了，用的着你教我怎么讲话做事么！”，我俩便又大吵一场后，沟通的事也便不了了之。

        如今，我已为人父，越发能理解父亲的苦心。也常想能像剧中那样口述对他的敬爱，但面对他的时候，我终是开不了口。我和父亲不在一起谋事了，打电话给他，或是去看他，他自不会再动不动就骂我了，可我总不愿去看他的眼睛，不愿去正视他的苍老，反而开始怀念他之前骂我时的那种，“老子天下第一”的神采奕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