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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代“行第”之称的世俗化
行第本指家族内同辈子弟（女）的排行次第，后逐渐演变为称用之名。
作为中国自古而今人际交往中的一种称谓，“行第”可以说是连接古今的一根细线，通过了解其称用流变，我们可以更真切的了解古代社会生活。但这种接地气的称谓并非自市井而兴。唐以前拘于显贵，有唐一代，“行第”之称才逐渐普及。
本文在前人研究的基础上，对唐代“行第”之称世俗化的过程及原因作简单的整理分析。
壹
唐以前行第之称的发展
行第起于何时？
据杨绳信先生研究，可追溯到夏商以天干命名以示行第
但商王十干为名的由来，自汉代以来众说纷纭
如有死日说、祭名说、庙主说、生日说，还有次序说、卜选说、生前政治势力分类说等。
综合比对，较为令人信服的是周朝以伯、仲、叔、季进行嫡亲兄弟间的排行
例如古公亶父的三个儿子分别是太伯、虞仲（仲雍）、季历。
但此时在命名上次第排行并不严格
如《史记·卷三十五·管蔡世家第五》记：武王同母兄弟十人。母曰太姒，文王正妃也。其长子曰伯邑考，次曰武王发，次曰管叔鲜，次曰周公旦，次曰蔡叔度，次曰曹叔振铎，次曰成叔武，次曰霍叔处，次曰康叔封，次曰厓季载。厓季载最少。
武王姬发嫡亲兄弟（即为其母太姒所生）有十人，其长兄名为伯邑考，其弟因最幼故称季载在
“季”之前，还有“叔”，“叔”可代表老三，也可代表老四、老五等。
春秋以后，取名冠字成为定制，表示行第的伯、仲、叔、季多加于字前以示长幼
如孔子名丘字仲尼、管子名夷吾字敬仲等。
出身寒微的人无名无字，只以伯、仲、叔、季呼之
刘邦字季，排行第三，嫡亲二兄分别名刘伯、刘仲，他称帝之后才取名为“邦”，以“季”代字。
可见汉及以前，行第抑或附属于名字、抑或作为名字本身而存在，成为人们取名冠字的一种依据或是参考，而不能作为一种称谓而流行于世。
贰
有唐一代行第之称的世俗化
行第之称的世俗化需要两个条件
一是排行论第的用字精确细化。
暂且不论前述判断正确与否，以十天干或伯、仲、叔、季为行第计数值总是有限的
如夏商以大、中、小区分长幼不免繁复
如周以“叔”统排非最长最幼者又不精确
到了唐代前述行第符号已被摒弃，代之以一、二、三、四、五……等数字，为行第之称普及提供了技术支撑
此项变化具体时间不得而知，但南北朝时期已有，《资治通鉴》可以佐证：
如卷164中提到：“益州刺史、太尉武陵王纪……闻侯景陷台城，湘东王将讨之，谓僚佐曰：‘七官文士，岂能匡济！’”
胡三省对此注释说：“湘东于兄弟次第七，故云七官。”
又有《梁书·萧誉传》载：“誉顾左右皆散，遂被执，谓守者曰：‘勿杀我！得一见七官，申此谗贼，死亦无恨’。”
“七官”指时任湘东王、后来的梁元帝萧绎，兄弟排行第七，故称。
唐人行第之称常见的使用方法是“姓氏+行第”，如以诗仙著称的李白排行十二，时人称“李十二”。
二是行第之称使用群体的大众化。
唐以前有哪些人惯以行第称之呢？
北齐末年颜之推在《颜氏家训·风操篇》中称：“今南北风俗，言其祖及二亲，无云家者……凡与人言，言己世父，以次第称之……凡言姑姊妹女子子：已嫁，则以夫氏称之；在室，则以次第称之。……凡亲属名称，皆须粉墨，不可滥也。”
作为家训，在礼仪教导方面必是紧跟社会潮流，加之“七官”条可见，行第作为亲属间的称谓魏晋以来已有之。
隋唐之际，行第作为家内称呼不再罕见。
《隋书》卷44《滕穆王传》中称隋文帝的弟弟杨瓒 “美姿仪，好书爱士，甚有令名于当世，时人号曰杨三郎。……上数与同坐，呼为阿三”。
唐代，父子兄弟以行第相呼更为寻常。
《资治通鉴》卷209记录睿宗景元元年（710）：“每宰相奏事，上辄问：‘曾与太平议否？’又问：‘与三郎议否？’然后可之。三郎，谓太子也。”三郎即皇太子李隆基。
又如《旧唐书》卷106《王琚传》王琚进言李隆基制衡太平公主，“玄宗泣曰：‘四哥仁孝，同气唯有太平。’”“四哥”正是其父睿宗。
行第作为家内称呼并不仅限与皇室，民间亦有此称。
中古时期著名的山东五大郡姓之一荥阳郑氏是唐代家庭伦理关系的典范
《唐语林》记载郑还古之弟齐古好博戏赌钱，“还古帑中恣其所用，齐古得之辄尽，还古每出行必封管钥付家人曰：留待二十九郎偿博。”
有唐一代，行第之称逐渐由家庭内部走向社会，成为社交语言。
见于《太平广记》卷193《虬髯客》记李靖初见杨素红拂妓“问其姓，曰：‘张。’问伯仲之次，曰：‘最长。’”下文又有红拂妓初见虬髯客时。“急急梳头毕，敛袂前问其姓。卧客曰：‘姓张。’对曰：‘妾亦姓张，合是妹。’遽拜之，问第几？曰：‘第三。’问妹第几？曰：‘最长。’遂喜曰：‘今日多幸。遇一妹。’张氏遥呼曰，李郎且来拜三兄。”
《虬髯客》虽是唐末传奇，却也反映出唐代社会生人见面不问名号只问姓氏行第的社交礼仪。
以行第相称在贵胄士人中风行，无论朝野。
张鷟作《朝野佥载》，记录“景龙初，有韩令珪起自细微，好以行第呼朝士。” 对朝士和王公，韩令珪皆称行第。
士人交游酬唱、吟诗作乐之时，亦喜称行第，多见于诗作。
如有白居易《同李十一醉忆元九》，“元九”就是在中唐诗坛上与白居易齐名的元稹，“李十一”即为李杓直。
还有王维《送元二使安西》（元二即为作者的友人元常,在兄弟中排行第二）
高适《别董大》（董大:唐玄宗时著名的琴客董庭兰，在兄弟中排行第一）等等，不胜枚举。
行第之称在上层社会的流行自然会引起民间的仿效，并逐渐成为市井民俗。
在《太平广记》等小说中可以看到三教九流、各色人等也纷纷称行第
其中有男也有女，如相者冯七、梁十二、女商兼豪侠荆十三娘、广州织鞋业者何二娘等，尤其教坊倡优多以此称。
甚至在唐人志怪小说中，神怪也大都论称行第，如二郎神的出现等，足见观念之深。
行第称谓盛行于唐，至宋代仍有其遗风。
如陆游有言：“今吴人子弟稍长，便不欲人呼其小名，虽尊者亦行第呼之”
元代行第之风衰微。
清俞樾所著《春在堂随笔》卷五记载蔡氏家谱上有小字：“元制，庶民无职者不许取名，止以行第及父母年齿合计为名。”
就像张三、李四、王五，又如朱元璋原名朱重八（朱元璋出生时，父亲45岁、母亲43岁，父母年龄加起来正好88岁，故为重八）。
行第之称已是不入流之名了。
叁
行第之称世俗化的原因
行第本是家族兄弟排行，有唐一代却成为社交语言足以替代名字，今日甚至仍见其影响，其中缘由值得探究。
第一，其为亲故之称，熟稔而不拘束。
中国古代家庭有多子多福的传统，且喜累世而居，以行第相称既符合实际情况又显亲昵。
父子兄弟以外，夫妻亦会如此称呼
许国霖辑《敦煌石室写经题记》收有杨玉环金泥写经之愿文，称明皇李隆基为“三郎”。
行第之称中所包含的感情因素使得人们乐于接受，得以由家内称呼走向社会民风。
第二，其有避讳之用，尊敬而不冒犯。
名讳涉及儒家的孝义君亲观念，中国古代素来重视名讳
唐人尤是如此，一般人在生活中要处处注意避讳以示自己懂礼。
所以，生人见面不问姓名只道姓第除尊敬客气之意外也有避免冲撞名讳之意。
唐代私修的谱牒著作《讳行录》中记载了唐时进士的族系、名字、行第、官秩以及父祖讳、主司名氏等内容
其中讳与行相连编入进士名册，以便这些登第者在正式进入官场后的彼此交往中不至于冲犯名讳，这也是当时社会所必备的礼节和修养。
第三，其为宗族之显，低调而不藏锋。
唐处变革之期，虽有《氏族志》、《姓氏录》，但旧士族地位依然很高，士族门阀对世俗社会仍有影响。
如高宗朝，以太原王、范阳卢、荥阳郑、清河博陵二崔、陇西赵郡二李等七姓，恃其族望，耻与他姓为婚，被称为“禁婚家”，由此“禁婚家”亦成为门第标榜的名号。
排行论第对一般人家来说或许也仅宗亲之意，但对于世家大族来说却在其中自然流露着身份官势的彰显。
《世说新语·棲逸第十八》曾有记述：“何骠骑弟以高情避世，骠骑勒之令仕。答曰：‘予第五之名，何必减骠骑。’”
骠骑将军的弟弟认为自己何氏第五的名声远胜其兄的骠骑之官，士族子弟的骄傲流露其间，更是为世人所艳羡。
于是唐朝以降，“言李悉出陇西，言刘悉出彭城”
虽然世家大族希冀以严排行第维系其血统之高贵，但一般人亦争相模仿、称行第以鱼目混珠。
久而久之，遂成习俗。
当“取士不问门第，婚姻不问阀阅”的时代到来后，行第之称便不再有多么令人企羡的意义了，在宋代还有一些余音，之后便很少见到了。
参考文献:
[1]李斌城等.隋唐五代社会生活史［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8.
[2]陆游.老学庵笔记［M］.卷5.陕西：三秦出版社,2003.
[3]俞樾.春在堂随笔［M］.卷5.沈阳.辽宁教育出版社.
[4]杨绳信.行第及其演变[J].西北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1994(02)
[5]岑仲勉.唐人行第录［M］.上海:古籍出版社,197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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